“小姐要试试吗？娘娘在用午膳，一时半刻不会传召。”<br />
“那我去看看那株最高的树。”<br />
梅长君笑着走入林中。<br />
雾气缭绕，风过林叶之声让人不由沉静下来。<br />
她沿小径一路走去。<br />
前方树影动摇。<br />
“不是说今日林中无人么？”<br />
梅长君向前望去。<br />
在林中最高处，一株古木参天，笔直向上，似要探入苍穹。<br />
而那个曾笑言自己不信神佛的人，正踏枝而上，伸手将布条系往最高的树梢。<br />
冷白的手指被带刺的枝条划破，殷红血珠滑落，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。他却好像没察觉到疼一般，看着牢牢挂在古树顶端的布条，轻轻松一口气。<br />
梅长君抿唇看着。<br />
那承载一人重量的树枝似已到了极限，在风中微微颤抖。他瞥去一眼，还未反应，整个人便向下坠去。<br />
“小心——”<br />
梅长君出声提醒道。<br />
听到她的声音，他抓住树枝的手一顿，借着踏在树干上的力，在半空中便转身跃下，肩头墨氅随风展开。<br />
此刻林中雾气正浓。<br />
稀疏的天光从高处照落，衬得他越发神姿高彻，仿若仙人临世，但唇畔却又带了一抹温润的笑意。<br />
他落于地面，垂眸望向眼前人，轻声道：“你回来了。”<br />
第43章 京城燎火彻明开（二）<br />
容颜如玉, 气质如松。<br />
翻飞的黑氅已落，掩住其内简洁素雅的白锦长衫。<br />
“怎么没带簪子？”裴夕舟垂眸道。<br />
梅长君错开视线。<br />
“不合适。”<br />
什么不合适……是衣饰，场合, 还是赠簪之人？<br />
简简单单的三个字，既不像解释，也不是辩驳。<br />
感受到前方专注的视线, 梅长君秾艳的眉眼一动，修长的脖颈低垂, 不愿再答。<br />
裴夕舟轻叹一声。<br />
多日以来不见回信, 他也隐约察觉到梅长君的态度似乎有了转变。今日一见, 寥寥数语，已然分明。他微抿着唇，沉默半晌，向她走近一步。<br />
“可是去信太勤, 吓着长君了？”<br />
两人离得极近。<br />
少年低垂着头，月白色领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颈。<br />
他的眸色微暗，声线平缓, 轻飘飘的一句问，将诸多心绪掩藏在一派温润之下。<br />
“……是。”<br />
梅长君小心翼翼地斟酌，最后应了一声。她深知他是什么样的性子, 在表明了避开的态度后，应当就不会穷追不舍了。<br />
这样便可以了……梅长君松了口气，准备转身离开。<br />
裴夕舟静静地看她。<br />
梅长君侧开视线, 抬起脚尖, 后撤一步。<br />
眼见着即将大功告成, 梅长君突然觉得领口一紧，垂眸看去。<br />
只见她胸口佩戴的白玉梅花压襟与裴夕舟翻领上的玉扣勾缠在一起, 随着离开的动作，他的领口正被她缓缓扯开。<br />
梅长君急忙停下步子，才没将裴夕舟的衣衫扯破。<br />
她抬眸望他一眼。<br />
裴夕舟神色浅淡地望着她，一本正经地说着解决之法：“这般扯着不太好解，长君再近些？”<br />
“……嗯。”<br />
梅长君低下头，向前走了一步，便见修长如玉的手指探向勾缠着的细碎珠链，清浅的呼吸拂在她眉间，无法忽视。<br />
压襟上的珠链缠得极紧，裴夕舟慢条斯理地一层层解开。<br />
寂然无声的树林中，回荡着两人浅浅的呼吸声，和珠链划过玉扣的清脆声响。丝缕般的雾气自林隙中悠悠上浮，这一刻也仿佛随着浓雾变得模糊而漫长。<br />
“朝中前些日子收到了《备蛮夷策》……”裴夕舟一边解着珠链，一边闲谈般说着，“相比于书册的内容，写下此书之人的身份倒是更受众臣关注。”<br />
林观南的身份……林家的私生子？这种身份确实可为谈资，但对朝臣而言，若有真才实学，对大乾做过贡献，一些无伤大雅的身世，应当不会被重点关注才对。<br />
改好《备蛮夷策》后，梅长君只听闻林观南得了机会提前进京，自己则在江浙继续待了数日，才随着册封礼的临近动了身，因此她倒也不知林观南到京都后的经历。<br />
“什么身份？”<br />
她看着即将解开的珠链，随口一问。<br />
冷白的指尖挑开最后一道缠锁，珠链与玉扣分开，发出一道细微而清脆的声音。<br />
他收回手，凝眸望向梅长君，说话时有如春风般温润：“北燕皇子。”<br />
什么？北燕？<br />
那个许久未曾提起过的字眼，那个与大乾北疆接壤，在北地多国盘踞中最强最难缠的对手……更是前世国师通敌案中，与裴夕舟书信来往的对象。<br />
北燕……皇子……梅长君震惊地抬头，对上了裴夕舟沉着的眸光。<br />
“北燕使臣来京都朝贡，恰好认回了他。如今，他已改回本名林澹。”林澹……竟是他在北燕的本名么？<br />
梅长君有些意外：“我听闻使臣前些日子离开了，那他岂不是一道回了北燕？”<br />
裴夕舟轻笑着摇了摇头。<br />
“他并未随之离去。”<br />
“北燕此次来归，本欲留下质子，但其国形势复杂，人选多日未定，如今林澹出现，使臣请了国君之命，顺势而为。”<br />
“刚认皇子便当质子……”梅长君眉心一蹙。<br />
身后突然传来宫人的脚步声。<br />
她收敛神情，回过身去。<br />
“国师，顾大小姐。”宫人对两人行了礼，望向梅长君，“宫中传来旨意，娘娘午膳用到一半便离开了。”<br />
宫人眸含歉意。她一大早便来城门处等候梅长君，方才按着惯例待午膳后回禀，才知道皇后已经随旨意动身了。<br />
“娘娘留了话，说此次来不及见面，待册封后再见不迟。”<br />
来的路上听宫人说，皇后在观南寺待了不短的时日，今日是什么旨意，竟然这么急，连一顿午膳都未用毕……梅长君压下眸中的诧异，点点头。<br />
宫人行礼退下。<br />
梅长君望了神色平静的裴夕舟一眼，轻声道：“那我也回了。”<br />
脚步方动。<br />
“长君……似乎有些好奇皇后突然离去的原因？”<br />
梅长君动作一停。<br />
“此事说来话长，”裴夕舟缓缓走到她身边，笑意清浅，“我送你出观南寺？”<br />
“……好。”<br />
时隔多日，两人再度并肩而行。<br />
梅长君确实十分好奇皇后的处境。<br />
前世回宫后，她只知母后精明强干，命人编纂了上千卷各类书籍，包括《列女传》、《乐书》……她还建议幼帝兴科举，提拔寒门文士，在民间也颇有声望。<br />
但这些都是梅翊景登基后发生的事情。在当今陛下临朝期间，皇后居于深宫，未涉政事，基本不与外人相见。<br />
“长君可知近日朝中变局？裕王横空出世，受了封赏，皇后为养病移居宫外……”<br />
裴夕舟放慢脚步，缓声讲述着。<br />
两人渐渐走到观南寺外围。<br />
寺墙边，几株劲瘦的海棠撑开虬曲的枝干，淡粉的花苞在雾中若隐若现。<br />
眼见着便要到人潮的范围了，两人在岔道上停了下来。<br />
远处人声喧嚣，此处因着侍卫隔开，反而是格外的静。裴夕舟披一袭墨氅，站在这一片寂静春棠下望着她。<br />
“朝局瞬息万变，陛下此举，便是有意抬高裕王的地位。这么说来，皇后和太子的处境堪忧……”梅长君垂下了眼眸，语调有轻微的低落。裴夕舟凝视着她，沉黑的眸底，有光微微闪动，最终却是轻笑道：“其实也不尽然。”<br />
“如今众臣所见，只不过是陛下想让他们见到罢了。”<br />
他浓长的眼睫覆压下来，遮盖了眼底的些微冷光。<br />
“外戚权重日久，若由皇权将其拔起，不免寒了老臣之心，如今裕王势大，两相争斗下，反而省事……而皇后来观南寺，实际上是为了避开纷乱的局势，算是陛下回护之意……”<br />
梅长君听完，悬着的心渐渐放下。<br />
“原来如此，这一局一局，确实纷乱难辨，身在局中，更是难以看清。”<br />
“纷乱的不仅是局，更是局下人心。”裴夕舟深有所感地颔首，“不过乱久了也不好，如今诸事渐定，皇后今日回宫，便可安下景王一脉的心了。”
“那我去看看那株最高的树。”<br />
梅长君笑着走入林中。<br />
雾气缭绕，风过林叶之声让人不由沉静下来。<br />
她沿小径一路走去。<br />
前方树影动摇。<br />
“不是说今日林中无人么？”<br />
梅长君向前望去。<br />
在林中最高处，一株古木参天，笔直向上，似要探入苍穹。<br />
而那个曾笑言自己不信神佛的人，正踏枝而上，伸手将布条系往最高的树梢。<br />
冷白的手指被带刺的枝条划破，殷红血珠滑落，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。他却好像没察觉到疼一般，看着牢牢挂在古树顶端的布条，轻轻松一口气。<br />
梅长君抿唇看着。<br />
那承载一人重量的树枝似已到了极限，在风中微微颤抖。他瞥去一眼，还未反应，整个人便向下坠去。<br />
“小心——”<br />
梅长君出声提醒道。<br />
听到她的声音，他抓住树枝的手一顿，借着踏在树干上的力，在半空中便转身跃下，肩头墨氅随风展开。<br />
此刻林中雾气正浓。<br />
稀疏的天光从高处照落，衬得他越发神姿高彻，仿若仙人临世，但唇畔却又带了一抹温润的笑意。<br />
他落于地面，垂眸望向眼前人，轻声道：“你回来了。”<br />
第43章 京城燎火彻明开（二）<br />
容颜如玉, 气质如松。<br />
翻飞的黑氅已落，掩住其内简洁素雅的白锦长衫。<br />
“怎么没带簪子？”裴夕舟垂眸道。<br />
梅长君错开视线。<br />
“不合适。”<br />
什么不合适……是衣饰，场合, 还是赠簪之人？<br />
简简单单的三个字，既不像解释，也不是辩驳。<br />
感受到前方专注的视线, 梅长君秾艳的眉眼一动，修长的脖颈低垂, 不愿再答。<br />
裴夕舟轻叹一声。<br />
多日以来不见回信, 他也隐约察觉到梅长君的态度似乎有了转变。今日一见, 寥寥数语，已然分明。他微抿着唇，沉默半晌，向她走近一步。<br />
“可是去信太勤, 吓着长君了？”<br />
两人离得极近。<br />
少年低垂着头，月白色领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颈。<br />
他的眸色微暗，声线平缓, 轻飘飘的一句问，将诸多心绪掩藏在一派温润之下。<br />
“……是。”<br />
梅长君小心翼翼地斟酌，最后应了一声。她深知他是什么样的性子, 在表明了避开的态度后，应当就不会穷追不舍了。<br />
这样便可以了……梅长君松了口气，准备转身离开。<br />
裴夕舟静静地看她。<br />
梅长君侧开视线, 抬起脚尖, 后撤一步。<br />
眼见着即将大功告成, 梅长君突然觉得领口一紧，垂眸看去。<br />
只见她胸口佩戴的白玉梅花压襟与裴夕舟翻领上的玉扣勾缠在一起, 随着离开的动作，他的领口正被她缓缓扯开。<br />
梅长君急忙停下步子，才没将裴夕舟的衣衫扯破。<br />
她抬眸望他一眼。<br />
裴夕舟神色浅淡地望着她，一本正经地说着解决之法：“这般扯着不太好解，长君再近些？”<br />
“……嗯。”<br />
梅长君低下头，向前走了一步，便见修长如玉的手指探向勾缠着的细碎珠链，清浅的呼吸拂在她眉间，无法忽视。<br />
压襟上的珠链缠得极紧，裴夕舟慢条斯理地一层层解开。<br />
寂然无声的树林中，回荡着两人浅浅的呼吸声，和珠链划过玉扣的清脆声响。丝缕般的雾气自林隙中悠悠上浮，这一刻也仿佛随着浓雾变得模糊而漫长。<br />
“朝中前些日子收到了《备蛮夷策》……”裴夕舟一边解着珠链，一边闲谈般说着，“相比于书册的内容，写下此书之人的身份倒是更受众臣关注。”<br />
林观南的身份……林家的私生子？这种身份确实可为谈资，但对朝臣而言，若有真才实学，对大乾做过贡献，一些无伤大雅的身世，应当不会被重点关注才对。<br />
改好《备蛮夷策》后，梅长君只听闻林观南得了机会提前进京，自己则在江浙继续待了数日，才随着册封礼的临近动了身，因此她倒也不知林观南到京都后的经历。<br />
“什么身份？”<br />
她看着即将解开的珠链，随口一问。<br />
冷白的指尖挑开最后一道缠锁，珠链与玉扣分开，发出一道细微而清脆的声音。<br />
他收回手，凝眸望向梅长君，说话时有如春风般温润：“北燕皇子。”<br />
什么？北燕？<br />
那个许久未曾提起过的字眼，那个与大乾北疆接壤，在北地多国盘踞中最强最难缠的对手……更是前世国师通敌案中，与裴夕舟书信来往的对象。<br />
北燕……皇子……梅长君震惊地抬头，对上了裴夕舟沉着的眸光。<br />
“北燕使臣来京都朝贡，恰好认回了他。如今，他已改回本名林澹。”林澹……竟是他在北燕的本名么？<br />
梅长君有些意外：“我听闻使臣前些日子离开了，那他岂不是一道回了北燕？”<br />
裴夕舟轻笑着摇了摇头。<br />
“他并未随之离去。”<br />
“北燕此次来归，本欲留下质子，但其国形势复杂，人选多日未定，如今林澹出现，使臣请了国君之命，顺势而为。”<br />
“刚认皇子便当质子……”梅长君眉心一蹙。<br />
身后突然传来宫人的脚步声。<br />
她收敛神情，回过身去。<br />
“国师，顾大小姐。”宫人对两人行了礼，望向梅长君，“宫中传来旨意，娘娘午膳用到一半便离开了。”<br />
宫人眸含歉意。她一大早便来城门处等候梅长君，方才按着惯例待午膳后回禀，才知道皇后已经随旨意动身了。<br />
“娘娘留了话，说此次来不及见面，待册封后再见不迟。”<br />
来的路上听宫人说，皇后在观南寺待了不短的时日，今日是什么旨意，竟然这么急，连一顿午膳都未用毕……梅长君压下眸中的诧异，点点头。<br />
宫人行礼退下。<br />
梅长君望了神色平静的裴夕舟一眼，轻声道：“那我也回了。”<br />
脚步方动。<br />
“长君……似乎有些好奇皇后突然离去的原因？”<br />
梅长君动作一停。<br />
“此事说来话长，”裴夕舟缓缓走到她身边，笑意清浅，“我送你出观南寺？”<br />
“……好。”<br />
时隔多日，两人再度并肩而行。<br />
梅长君确实十分好奇皇后的处境。<br />
前世回宫后，她只知母后精明强干，命人编纂了上千卷各类书籍，包括《列女传》、《乐书》……她还建议幼帝兴科举，提拔寒门文士，在民间也颇有声望。<br />
但这些都是梅翊景登基后发生的事情。在当今陛下临朝期间，皇后居于深宫，未涉政事，基本不与外人相见。<br />
“长君可知近日朝中变局？裕王横空出世，受了封赏，皇后为养病移居宫外……”<br />
裴夕舟放慢脚步，缓声讲述着。<br />
两人渐渐走到观南寺外围。<br />
寺墙边，几株劲瘦的海棠撑开虬曲的枝干，淡粉的花苞在雾中若隐若现。<br />
眼见着便要到人潮的范围了，两人在岔道上停了下来。<br />
远处人声喧嚣，此处因着侍卫隔开，反而是格外的静。裴夕舟披一袭墨氅，站在这一片寂静春棠下望着她。<br />
“朝局瞬息万变，陛下此举，便是有意抬高裕王的地位。这么说来，皇后和太子的处境堪忧……”梅长君垂下了眼眸，语调有轻微的低落。裴夕舟凝视着她，沉黑的眸底，有光微微闪动，最终却是轻笑道：“其实也不尽然。”<br />
“如今众臣所见，只不过是陛下想让他们见到罢了。”<br />
他浓长的眼睫覆压下来，遮盖了眼底的些微冷光。<br />
“外戚权重日久，若由皇权将其拔起，不免寒了老臣之心，如今裕王势大，两相争斗下，反而省事……而皇后来观南寺，实际上是为了避开纷乱的局势，算是陛下回护之意……”<br />
梅长君听完，悬着的心渐渐放下。<br />
“原来如此，这一局一局，确实纷乱难辨，身在局中，更是难以看清。”<br />
“纷乱的不仅是局，更是局下人心。”裴夕舟深有所感地颔首，“不过乱久了也不好，如今诸事渐定，皇后今日回宫，便可安下景王一脉的心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