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下去吧。”谢敛自己拎起灯笼，起身朝着书房走去，“明日让蔡嬷嬷来见我。”<br />
-<br />
傅府。<br />
此时夜已深。<br />
傅也平上了年纪，平日一向睡得早。但今日只吃了半盏茶，仍精神瞿烁地听着赵辰京说话。<br />
“不止是这一处的州县官吏和乡绅豪族合作，衡田时使用两套尺子，将大部分田地分给这些当地的乡绅豪族。”<br />
“这些都是学生收集的证据，有十几个州县的大小官吏勾结的铁证，只要交上去，谢敛必然受天下人背弃。”<br />
“别说是新政，如今的位置都保不住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傅也平的视线落在赵辰京身上。<br />
他满身风尘，明显是一回来便立刻上门来了。<br />
傅也平笑着道：“当年总有人将你与谢敛做比，我瞧着，你就是比谢敛要灵活些。”<br />
赵辰京躬身道：“是老师教得好罢了。”<br />
“非也非也。”傅也平将茶盏放下，招手让赵辰京坐下说话，“谢敛太过于执拗，倒没有你适合官场。”<br />
翻动着傅也平找来的证据，傅也平越发精神起来。<br />
等到将最后一张纸看完，他才将纸张交给赵辰京，“你这些证据，想要绕过内阁递上去，要去求一个人。”<br />
赵辰京轻声道：“赵宝公公？”<br />
傅也平笑：“是。”<br />
“学生请老师指点。”赵辰京给傅也平倒了一盏茶，递到对方手边，“学生没有赵宝公公的门路，何况……”<br />
傅也平：“何况什么？”<br />
赵辰京：“赵宝公公是陛下的人，恐怕不会帮我。”<br />
“才说你灵活。”傅也平抿了口糕点，吃口茶咽下去，拈须垂眼瞧着赵辰京，“赵宝从前是谁的人？”<br />
赵辰京微微一呆。<br />
赵宝从前是太后的人。<br />
因为谢敛发动宫变，赵宝眼见着太后大势将去，转而投了陛下。<br />
一个能背叛旧主的人，当然能吃再一次背叛新的主人。如今他们掌握了谢敛的把柄，眼见着太后重新得势，还愁赵宝不倒戈吗？<br />
“是，是了。”赵辰京几乎是醒过神来，“还是老师有远见。”<br />
-<br />
深宫。<br />
赵宝奉命给皇长子送完赏赐，在雨幕中回宫。得知了小太监递进来的消息，微微蹙眉。沉思片刻过后，赵宝抬眼看了一眼幽禁太后的长明宫，意味深长。<br />
“让何镂去见一见赵大人。”他吩咐道。<br />
小太监连忙称是。<br />
赵宝转身朝宫内走去，一面走，一面叹息道：“天底下瞬息万变的事，还是太多了些。你们呀，在这样的地方当差，就更要看准了风头做事才是，否则仔细找不到人给自己收尸！”<br />
小太监们连忙陪着笑，奉承着赵宝。<br />
-<br />
宋矜好几日都没有出门。<br />
但如今谢敛位至阁臣，有的是人上门拜访，但她大部分都拒绝了，实在拒绝不了的才见面。<br />
饶是如此，也忙碌得不行。<br />
她记挂着和离的事，可偏偏谢敛接连几日都不在家，要么便是天不亮便出去了。<br />
前来拜访的夫人们倒都羡慕她。<br />
“夫人如此家世，谢大人倒是全然不在意的……听说朝廷上，皇长子党羽与陛下党是泾渭分明呢！”<br />
“一道去岭南的情分，怎可能因为长辈的恩怨，就此一刀两断呢？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宋矜听得多了，也知道皇陵案的热度并没有随着谢敛的镇压而消弭，反倒有愈演愈烈的势头。<br />
所有人都以为，她的父亲是太后党羽，也该划归到皇长子的势力下去。<br />
因为她的身份，恐怕会有不少人借此生事。<br />
直到二月初，宋矜才重新见到谢敛。<br />
开年忙得很，尤其是谢敛如今身居高位，又兼任着吏部尚书的职务掌管新政。<br />
好不容易见到，他整个人又清瘦不少。<br />
立在二月的雨幕下，眉眼深邃漆黑。<br />
抬眸朝着她看过来，眼底隐隐有她看不懂的情绪，克制得有些复杂。<br />
第115章 临高台九<br />
宋矜悄然合上手里的书信, 全然没料到这会儿能见到谢敛，略沉默片刻，又问：“先生怎么得空？”<br />
“拿了些川贝给你。”谢敛将手里的纸包递给蔡嬷嬷, 却仍瞧着她，“夜里还咳吗？”<br />
她换季一贯是不好过的, 咳嗽得厉害。<br />
当初吃了蔡振开的药, 好了些, 但却没有治断根, 白日里没事, 只夜里还是咳嗽。<br />
这事她没和谢敛说过。<br />
没料到他主动问。<br />
“好些了。”宋矜立在檐下，被风吹得不觉又低咳两声，“尚且能忍受。”蔡嬷嬷瞧着手里的川贝, 惊呼一声，笑着说道：“这样好成色的川贝，实在难得, 郎君怕是托人买的吧？进去说话吧，这样潮湿的天气，娘子仔细咳坏了肺腑。”<br />
一面说, 蔡嬷嬷一面将宋矜推入房间。<br />
回头瞧着谢敛一笑，捧着川贝说：“奴婢去给娘子熬水, 郎君陪她说会儿话。”<br />
房内的窗户仍开着。<br />
雨丝如绵，淅淅沥沥浇落在碧绿的芭蕉叶上。<br />
宋矜看向窗外, “最近宴请我的的帖子, 听闻先生都帮我回绝了？”<br />
“如今京都不太平。”谢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 微不可见地打量完她的神色, 又问，“谁告诉你这些？”<br />
宋矜无意识捏紧袖中的信封。<br />
她没有立刻回答。<br />
这段时间, 谢家的守卫比往日多了许多。起先，她以为是因为谢敛官居险要，所以多了些仆人。<br />
但时间久了，她便察觉到，这些多出来的守卫是在守着她。<br />
不但如此，各家帖子也不再送到她手里来。<br />
宋矜不是个太迟钝的人，察觉到不对，便不由去细思其中缘由。如此想下来，也能猜出个大概。<br />
无非是她阿爹的名声越来越差了。<br />
一旦露面便会惹来非议。<br />
谢敛在保护她。<br />
宋矜抑制不住地心口酸涩，有些说不出来的难看。但她心下又很清楚，眼下自己的身份留在谢敛身边，事态绝不会平息下去。<br />
只是谢敛没有答应和离。<br />
她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想的。<br />
“我自己猜的。”宋矜轻声道。<br />
谢敛：“如今你正要养病，便不要分神去应酬她们。这些帖子，是我让人拒绝的，也怪罪不到你头上。”<br />
听他这么说，宋矜有些发怔。<br />
谢敛未免为她想得太过于周全了些，分明他这样忙碌。<br />
一月不见，他比起先前清瘦了不少。轮廓变得深邃，原本便黑沉的眸子更为坚定肃静，像是冬日里一汪深潭。<br />
宋矜的视线不觉落在他身上。<br />
有些忘了收回来，“我原也不在乎她们怎么想，只是没料到先生还能分出闲暇来……”<br />
“你的事，倒不至于分不出时间。”谢敛道。<br />
宋矜被他说得心下一跳，有些耳热。但她只不自然一瞬，便又镇静下来，只问：“近日事情不忙罢？”<br />
谢敛仿佛是凝神看案头的花枝。<br />
没怎么思索，只说：“最近能拨出时间来，正好请了蔡振，晚些时候便让他来给你看诊。”宋矜愕然道：“可蔡振在江陵。”<br />
不但如此，蔡振还是赵辰京门下的人，如今赵辰京的老师傅也平和谢敛分庭抗礼，关系极为不睦。<br />
想要请来蔡振，恐怕不是钱与权能解决的问题。<br />
她坐在案前，目光也落在花枝后的碧玉簪上。<br />
宋矜不知道为什么，忽然有些坐立难安。<br />
谢敛对她很好。<br />
一贯如此。<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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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府。<br />
此时夜已深。<br />
傅也平上了年纪，平日一向睡得早。但今日只吃了半盏茶，仍精神瞿烁地听着赵辰京说话。<br />
“不止是这一处的州县官吏和乡绅豪族合作，衡田时使用两套尺子，将大部分田地分给这些当地的乡绅豪族。”<br />
“这些都是学生收集的证据，有十几个州县的大小官吏勾结的铁证，只要交上去，谢敛必然受天下人背弃。”<br />
“别说是新政，如今的位置都保不住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傅也平的视线落在赵辰京身上。<br />
他满身风尘，明显是一回来便立刻上门来了。<br />
傅也平笑着道：“当年总有人将你与谢敛做比，我瞧着，你就是比谢敛要灵活些。”<br />
赵辰京躬身道：“是老师教得好罢了。”<br />
“非也非也。”傅也平将茶盏放下，招手让赵辰京坐下说话，“谢敛太过于执拗，倒没有你适合官场。”<br />
翻动着傅也平找来的证据，傅也平越发精神起来。<br />
等到将最后一张纸看完，他才将纸张交给赵辰京，“你这些证据，想要绕过内阁递上去，要去求一个人。”<br />
赵辰京轻声道：“赵宝公公？”<br />
傅也平笑：“是。”<br />
“学生请老师指点。”赵辰京给傅也平倒了一盏茶，递到对方手边，“学生没有赵宝公公的门路，何况……”<br />
傅也平：“何况什么？”<br />
赵辰京：“赵宝公公是陛下的人，恐怕不会帮我。”<br />
“才说你灵活。”傅也平抿了口糕点，吃口茶咽下去，拈须垂眼瞧着赵辰京，“赵宝从前是谁的人？”<br />
赵辰京微微一呆。<br />
赵宝从前是太后的人。<br />
因为谢敛发动宫变，赵宝眼见着太后大势将去，转而投了陛下。<br />
一个能背叛旧主的人，当然能吃再一次背叛新的主人。如今他们掌握了谢敛的把柄，眼见着太后重新得势，还愁赵宝不倒戈吗？<br />
“是，是了。”赵辰京几乎是醒过神来，“还是老师有远见。”<br />
-<br />
深宫。<br />
赵宝奉命给皇长子送完赏赐，在雨幕中回宫。得知了小太监递进来的消息，微微蹙眉。沉思片刻过后，赵宝抬眼看了一眼幽禁太后的长明宫，意味深长。<br />
“让何镂去见一见赵大人。”他吩咐道。<br />
小太监连忙称是。<br />
赵宝转身朝宫内走去，一面走，一面叹息道：“天底下瞬息万变的事，还是太多了些。你们呀，在这样的地方当差，就更要看准了风头做事才是，否则仔细找不到人给自己收尸！”<br />
小太监们连忙陪着笑，奉承着赵宝。<br />
-<br />
宋矜好几日都没有出门。<br />
但如今谢敛位至阁臣，有的是人上门拜访，但她大部分都拒绝了，实在拒绝不了的才见面。<br />
饶是如此，也忙碌得不行。<br />
她记挂着和离的事，可偏偏谢敛接连几日都不在家，要么便是天不亮便出去了。<br />
前来拜访的夫人们倒都羡慕她。<br />
“夫人如此家世，谢大人倒是全然不在意的……听说朝廷上，皇长子党羽与陛下党是泾渭分明呢！”<br />
“一道去岭南的情分，怎可能因为长辈的恩怨，就此一刀两断呢？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宋矜听得多了，也知道皇陵案的热度并没有随着谢敛的镇压而消弭，反倒有愈演愈烈的势头。<br />
所有人都以为，她的父亲是太后党羽，也该划归到皇长子的势力下去。<br />
因为她的身份，恐怕会有不少人借此生事。<br />
直到二月初，宋矜才重新见到谢敛。<br />
开年忙得很，尤其是谢敛如今身居高位，又兼任着吏部尚书的职务掌管新政。<br />
好不容易见到，他整个人又清瘦不少。<br />
立在二月的雨幕下，眉眼深邃漆黑。<br />
抬眸朝着她看过来，眼底隐隐有她看不懂的情绪，克制得有些复杂。<br />
第115章 临高台九<br />
宋矜悄然合上手里的书信, 全然没料到这会儿能见到谢敛，略沉默片刻，又问：“先生怎么得空？”<br />
“拿了些川贝给你。”谢敛将手里的纸包递给蔡嬷嬷, 却仍瞧着她，“夜里还咳吗？”<br />
她换季一贯是不好过的, 咳嗽得厉害。<br />
当初吃了蔡振开的药, 好了些, 但却没有治断根, 白日里没事, 只夜里还是咳嗽。<br />
这事她没和谢敛说过。<br />
没料到他主动问。<br />
“好些了。”宋矜立在檐下，被风吹得不觉又低咳两声，“尚且能忍受。”蔡嬷嬷瞧着手里的川贝, 惊呼一声，笑着说道：“这样好成色的川贝，实在难得, 郎君怕是托人买的吧？进去说话吧，这样潮湿的天气，娘子仔细咳坏了肺腑。”<br />
一面说, 蔡嬷嬷一面将宋矜推入房间。<br />
回头瞧着谢敛一笑，捧着川贝说：“奴婢去给娘子熬水, 郎君陪她说会儿话。”<br />
房内的窗户仍开着。<br />
雨丝如绵，淅淅沥沥浇落在碧绿的芭蕉叶上。<br />
宋矜看向窗外, “最近宴请我的的帖子, 听闻先生都帮我回绝了？”<br />
“如今京都不太平。”谢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 微不可见地打量完她的神色, 又问，“谁告诉你这些？”<br />
宋矜无意识捏紧袖中的信封。<br />
她没有立刻回答。<br />
这段时间, 谢家的守卫比往日多了许多。起先，她以为是因为谢敛官居险要，所以多了些仆人。<br />
但时间久了，她便察觉到，这些多出来的守卫是在守着她。<br />
不但如此，各家帖子也不再送到她手里来。<br />
宋矜不是个太迟钝的人，察觉到不对，便不由去细思其中缘由。如此想下来，也能猜出个大概。<br />
无非是她阿爹的名声越来越差了。<br />
一旦露面便会惹来非议。<br />
谢敛在保护她。<br />
宋矜抑制不住地心口酸涩，有些说不出来的难看。但她心下又很清楚，眼下自己的身份留在谢敛身边，事态绝不会平息下去。<br />
只是谢敛没有答应和离。<br />
她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想的。<br />
“我自己猜的。”宋矜轻声道。<br />
谢敛：“如今你正要养病，便不要分神去应酬她们。这些帖子，是我让人拒绝的，也怪罪不到你头上。”<br />
听他这么说，宋矜有些发怔。<br />
谢敛未免为她想得太过于周全了些，分明他这样忙碌。<br />
一月不见，他比起先前清瘦了不少。轮廓变得深邃，原本便黑沉的眸子更为坚定肃静，像是冬日里一汪深潭。<br />
宋矜的视线不觉落在他身上。<br />
有些忘了收回来，“我原也不在乎她们怎么想，只是没料到先生还能分出闲暇来……”<br />
“你的事，倒不至于分不出时间。”谢敛道。<br />
宋矜被他说得心下一跳，有些耳热。但她只不自然一瞬，便又镇静下来，只问：“近日事情不忙罢？”<br />
谢敛仿佛是凝神看案头的花枝。<br />
没怎么思索，只说：“最近能拨出时间来，正好请了蔡振，晚些时候便让他来给你看诊。”宋矜愕然道：“可蔡振在江陵。”<br />
不但如此，蔡振还是赵辰京门下的人，如今赵辰京的老师傅也平和谢敛分庭抗礼，关系极为不睦。<br />
想要请来蔡振，恐怕不是钱与权能解决的问题。<br />
她坐在案前，目光也落在花枝后的碧玉簪上。<br />
宋矜不知道为什么，忽然有些坐立难安。<br />
谢敛对她很好。<br />
一贯如此。<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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