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敛淡淡道：“这些杀手能顺利混入守备森严的京都，一路不经查验，想必是有人暗中使了手段。”<br />
陈岩眼皮子一跳。<br />
其余人骤然低下头去，心惊胆战。<br />
赵简却像是如梦初醒，连忙说道：“朝中竟有狄人的细作！”<br />
谢敛掀起眼帘，“也未必是细作，兴许是有什么周折。”<br />
但即便不是细作，和狄人扯上关系，被查出来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？陈岩不敢再多说什么，生怕弹劾不成，反被谢敛扣了个谋逆的罪名。<br />
见陈岩不吭声，其余人自然也不会上赶着。<br />
一时间，殿内安静下来。<br />
赵简扫视着老老实实的言官们，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解气。<br />
他有意沉默片刻，等到底下人紧张起来，方才慢悠悠道：“今日便到这里吧，众卿早些回去歇息。”<br />
众人看向陈岩。<br />
陈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，不得不道：“是。”<br />
送走这些比鸭子还吵的言官们，赵简几乎想要瘫坐下去。<br />
然而谢敛还在，又有这么多内侍瞧着，他不得不挺直腰杆。<br />
“幸亏老师来了……”赵简叹息一声，疲惫地掩面，“今日登闻鼓一被敲响，弹劾新政纰漏的折子、早已收集好的证据，便陡然如雪片子般递上来，朕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应对。”<br />
谢敛淡淡道：“陛下召臣召得很及时。”<br />
赵简只觉得纳罕。<br />
这么短的时间内，谢敛竟然能够火速掐灭了源头，找出了这些证据。<br />
他看着眼前的谢敛，渐渐松了口气。<br />
只要有谢敛在，想必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的……<br />
“还有一事。”谢敛扫了一眼左右，见赵简会意屏退左右，方才继续道，“臣截获一道密信，系太后娘娘传递给河东节度使裴农。”<br />
这话叫赵简才松下去的一口气陡然吊起来。<br />
他忌惮裴农的兵力已久，先前有意借裴农拒不出兵处置对方，最后没有成功，却已然留下龃龉。<br />
此时太后联络裴农，裴农未必不会答应……<br />
“臣斗胆，请陛下对太后娘娘多加防备。”谢敛的话说得恭谨，态度却平淡得瞧不出忐忑。<br />
赵简沉默片刻，“朕知晓。”<br />
他翻动着手里的密信，只觉得越发疲惫。眼前的谢敛像是察觉出君王心绪不虞，躬身行礼后，便悄然退下。<br />
偌大的宫殿内，只剩长明烛轻颤。<br />
良久，赵简合上手里的书信。<br />
他跌跌撞撞起身，径直往外闯去，直走到廊下才被内侍察觉。赵宝连忙上前，小心为赵简披上斗篷，“陛下这是要去哪里？还未用过晚膳，是否先传膳……”<br />
“去母后宫里。”赵简打断他，双眼赤红，“朕要去见母后。”<br />
赵宝微微一愣。<br />
很快，他又躬身为赵简引路，“是。”<br />
第119章 临高台十三<br />
宫烛摇曳。<br />
太后倚靠在软榻上, 翻阅着手里的书信，唇边正溢出笑来。<br />
甫一听到赵简来了，唇边的笑意便又淡了下去。她将书信搁下, 抬手端起一盏茶，浅啜一口, “让他进来吧。”<br />
宫女躬身应喏。<br />
赵简进来时, 一眼便瞧见容光焕发的太后。<br />
全然不是被软禁之人该有的气色。<br />
“怎么分得出空来看我？”太后似嗔非嗔看他一眼, 搁下手上的茶盏, 又问, “还以为陛下大了，便顾不上这些孝悌之道了。”<br />
赵简下意识赔笑道：“母亲多想了。儿子伤寒才好，先前是怕将病气儿传给母亲, 如今好了便来请安。”<br />
“难怪看着清减了不少。”太后转怒为喜，招了招手，“这些宫人都是些靠不住的, 让我瞧瞧。”<br />
赵简看着太后殷勤的模样，心中百味杂陈。<br />
分明是自己最亲近的母亲，却暗中联络裴农, 意图不轨。<br />
他上前几步，任由太后打量自己。<br />
似是不经意般说道：“近来狄人频频异动, 却没有信得过的边将，少不得苦恼, 也怪不得宫人。”<br />
“你就是性子太软和了些, 倒给那些人说话。”太后笑。<br />
“母亲以为, 谁可用？”赵简问罢, 双目凝神落在太后身上，像是手足无措的小儿般压低了嗓音, “儿不敢再放任狄人放肆下去了。”<br />
太后深深看了赵简一眼。<br />
她淡淡收回目光，“陛下的意思，是要向狄人开战？如今陛下可用的，只有裴农，岂不是要重用裴农？”<br />
赵简蹙眉，似是无措地道：“……只能如此。”<br />
话是如此，他却在不动声色瞧着太后。<br />
若是重用太后私下联络的人，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？<br />
“不妥。”太后直接说，她抬手摩挲赵简的额头上的疤痕，语调柔婉起来，“陛下还记得这块疤痕吗？当年秦王摄政，甚至敢对年幼的天子动刑，就是因为权势太盛。”<br />
赵简肩头一颤。<br />
他不由回忆起旧事来。<br />
父皇死得早，他才在襁褓里便被扶上了龙椅。行摄政之权的，便是野心勃勃的皇叔秦王。<br />
彼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。在秦王的控制下，勉强度日。<br />
四岁时不懂事，不知道怎么触怒了秦王。当着朝臣与内侍的面，秦王径直抄起案上镇纸，砸在了他的头上。<br />
顿时间头破血流，年幼的赵简又疼又怕，瑟缩着伏在地上哭。<br />
殿内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要上前踢踹他的秦王，只有太后尖叫着扑过来，紧紧将幼子护在怀中。<br />
因为太后这句话，赵简的额头仿佛又火烧火燎地疼起来。<br />
“母亲说的是。”赵简有些后悔自己对太后的试探，但话已至此，忍不住又说，“但若裴农是忠臣，未必不能托付。”<br />
太后默然片刻，说：“陛下是知道我曾传信给裴农的事了？”<br />
赵简一惊，“母后哪里的话？”<br />
“陛下从前最是信赖我，如今怎么这样了？”太后面上露出哀戚神色，避开赵简的目光，轻声说，“陛下，你忘了，我的族人都被你流放到谁的地盘了吗？！”<br />
赵简面色陡然间苍白起来。<br />
两年前，谢敛借清君侧为借口，软禁太后、流放太后族人，还政于他……<br />
太后的族人，都被流放到了裴农所管辖的河东。<br />
“我……朕，朕并非怀疑母亲。”赵简有些慌了，只觉得愧对眼前的母亲，“只是裴农权势太盛，儿放心不过。”<br />
“既然放心不过，那留着他做什么？”太后微微蹙眉，扶着赵简的肩背，压低了声音，“你忘了，秦王是怎么死的吗？”<br />
赵简回过神来，“母亲提点得是。”<br />
母子二人间的氛围不觉又融洽起来，一直到夜半时分，赵简才从太后宫中出来。<br />
赵宝一直候在外头，连忙迎上来。<br />
就见赵简面上凝神思索，嗓音清冷却果决，“去书房，朕要召裴农回京。”<br />
当年秦王刚愎自用，孤身入宫。<br />
年幼的天子以身为饵，太后联络左右，绞杀了秦王。<br />
-<br />
辰州。<br />
窗外杨柳依依。<br />
沈君诚听着这些人的议论，摇了摇头，对宋矜说道：“不必理会这些腐儒，无论是推行什么政策，都有人能找到漏洞从中获利，只要及时修改律法就好。”<br />
宋矜回过神来，笑着说是。<br />
令令对别人的话不感兴趣，她吃完了桌上的云片糕，便一蹬腿跳下凳子，“去买小兔儿咯！”<br />
话音一落，小女孩儿便朝着门外跑去。<br />
此时街上人不少，眨眼间，令令的背影便消弭在人群中。<br />
沈君诚笑着说：“母亲最娇惯她，性子也活泼了些。”<br />
宋矜却连忙起身，朝着屋外追去。从前在岭南时见过人贩子，蔡大娘的几个孩子都被拐走，实在可怜。眼下瞧见令令一个人，她便放心不过。<br />
穿过人群，朝着花鸟市赶过去。<br />
被遮挡几次视线过后，宋矜便没有瞧见令令的背影了。<br />
沈君诚也是如此。<br />
两人面色凝重起来，追问四周的人。<br />
“去报官！”宋矜想也不想便说道，她看了沈君诚一眼，“表兄熟悉路，你去报官，我去找寻令令。”<br />
“兴许是我们没瞧见，这才没一会儿……”沈君诚似乎有些意外。<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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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岩眼皮子一跳。<br />
其余人骤然低下头去，心惊胆战。<br />
赵简却像是如梦初醒，连忙说道：“朝中竟有狄人的细作！”<br />
谢敛掀起眼帘，“也未必是细作，兴许是有什么周折。”<br />
但即便不是细作，和狄人扯上关系，被查出来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？陈岩不敢再多说什么，生怕弹劾不成，反被谢敛扣了个谋逆的罪名。<br />
见陈岩不吭声，其余人自然也不会上赶着。<br />
一时间，殿内安静下来。<br />
赵简扫视着老老实实的言官们，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解气。<br />
他有意沉默片刻，等到底下人紧张起来，方才慢悠悠道：“今日便到这里吧，众卿早些回去歇息。”<br />
众人看向陈岩。<br />
陈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，不得不道：“是。”<br />
送走这些比鸭子还吵的言官们，赵简几乎想要瘫坐下去。<br />
然而谢敛还在，又有这么多内侍瞧着，他不得不挺直腰杆。<br />
“幸亏老师来了……”赵简叹息一声，疲惫地掩面，“今日登闻鼓一被敲响，弹劾新政纰漏的折子、早已收集好的证据，便陡然如雪片子般递上来，朕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应对。”<br />
谢敛淡淡道：“陛下召臣召得很及时。”<br />
赵简只觉得纳罕。<br />
这么短的时间内，谢敛竟然能够火速掐灭了源头，找出了这些证据。<br />
他看着眼前的谢敛，渐渐松了口气。<br />
只要有谢敛在，想必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的……<br />
“还有一事。”谢敛扫了一眼左右，见赵简会意屏退左右，方才继续道，“臣截获一道密信，系太后娘娘传递给河东节度使裴农。”<br />
这话叫赵简才松下去的一口气陡然吊起来。<br />
他忌惮裴农的兵力已久，先前有意借裴农拒不出兵处置对方，最后没有成功，却已然留下龃龉。<br />
此时太后联络裴农，裴农未必不会答应……<br />
“臣斗胆，请陛下对太后娘娘多加防备。”谢敛的话说得恭谨，态度却平淡得瞧不出忐忑。<br />
赵简沉默片刻，“朕知晓。”<br />
他翻动着手里的密信，只觉得越发疲惫。眼前的谢敛像是察觉出君王心绪不虞，躬身行礼后，便悄然退下。<br />
偌大的宫殿内，只剩长明烛轻颤。<br />
良久，赵简合上手里的书信。<br />
他跌跌撞撞起身，径直往外闯去，直走到廊下才被内侍察觉。赵宝连忙上前，小心为赵简披上斗篷，“陛下这是要去哪里？还未用过晚膳，是否先传膳……”<br />
“去母后宫里。”赵简打断他，双眼赤红，“朕要去见母后。”<br />
赵宝微微一愣。<br />
很快，他又躬身为赵简引路，“是。”<br />
第119章 临高台十三<br />
宫烛摇曳。<br />
太后倚靠在软榻上, 翻阅着手里的书信，唇边正溢出笑来。<br />
甫一听到赵简来了，唇边的笑意便又淡了下去。她将书信搁下, 抬手端起一盏茶，浅啜一口, “让他进来吧。”<br />
宫女躬身应喏。<br />
赵简进来时, 一眼便瞧见容光焕发的太后。<br />
全然不是被软禁之人该有的气色。<br />
“怎么分得出空来看我？”太后似嗔非嗔看他一眼, 搁下手上的茶盏, 又问, “还以为陛下大了，便顾不上这些孝悌之道了。”<br />
赵简下意识赔笑道：“母亲多想了。儿子伤寒才好，先前是怕将病气儿传给母亲, 如今好了便来请安。”<br />
“难怪看着清减了不少。”太后转怒为喜，招了招手，“这些宫人都是些靠不住的, 让我瞧瞧。”<br />
赵简看着太后殷勤的模样，心中百味杂陈。<br />
分明是自己最亲近的母亲，却暗中联络裴农, 意图不轨。<br />
他上前几步，任由太后打量自己。<br />
似是不经意般说道：“近来狄人频频异动, 却没有信得过的边将，少不得苦恼, 也怪不得宫人。”<br />
“你就是性子太软和了些, 倒给那些人说话。”太后笑。<br />
“母亲以为, 谁可用？”赵简问罢, 双目凝神落在太后身上，像是手足无措的小儿般压低了嗓音, “儿不敢再放任狄人放肆下去了。”<br />
太后深深看了赵简一眼。<br />
她淡淡收回目光，“陛下的意思，是要向狄人开战？如今陛下可用的，只有裴农，岂不是要重用裴农？”<br />
赵简蹙眉，似是无措地道：“……只能如此。”<br />
话是如此，他却在不动声色瞧着太后。<br />
若是重用太后私下联络的人，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？<br />
“不妥。”太后直接说，她抬手摩挲赵简的额头上的疤痕，语调柔婉起来，“陛下还记得这块疤痕吗？当年秦王摄政，甚至敢对年幼的天子动刑，就是因为权势太盛。”<br />
赵简肩头一颤。<br />
他不由回忆起旧事来。<br />
父皇死得早，他才在襁褓里便被扶上了龙椅。行摄政之权的，便是野心勃勃的皇叔秦王。<br />
彼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。在秦王的控制下，勉强度日。<br />
四岁时不懂事，不知道怎么触怒了秦王。当着朝臣与内侍的面，秦王径直抄起案上镇纸，砸在了他的头上。<br />
顿时间头破血流，年幼的赵简又疼又怕，瑟缩着伏在地上哭。<br />
殿内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要上前踢踹他的秦王，只有太后尖叫着扑过来，紧紧将幼子护在怀中。<br />
因为太后这句话，赵简的额头仿佛又火烧火燎地疼起来。<br />
“母亲说的是。”赵简有些后悔自己对太后的试探，但话已至此，忍不住又说，“但若裴农是忠臣，未必不能托付。”<br />
太后默然片刻，说：“陛下是知道我曾传信给裴农的事了？”<br />
赵简一惊，“母后哪里的话？”<br />
“陛下从前最是信赖我，如今怎么这样了？”太后面上露出哀戚神色，避开赵简的目光，轻声说，“陛下，你忘了，我的族人都被你流放到谁的地盘了吗？！”<br />
赵简面色陡然间苍白起来。<br />
两年前，谢敛借清君侧为借口，软禁太后、流放太后族人，还政于他……<br />
太后的族人，都被流放到了裴农所管辖的河东。<br />
“我……朕，朕并非怀疑母亲。”赵简有些慌了，只觉得愧对眼前的母亲，“只是裴农权势太盛，儿放心不过。”<br />
“既然放心不过，那留着他做什么？”太后微微蹙眉，扶着赵简的肩背，压低了声音，“你忘了，秦王是怎么死的吗？”<br />
赵简回过神来，“母亲提点得是。”<br />
母子二人间的氛围不觉又融洽起来，一直到夜半时分，赵简才从太后宫中出来。<br />
赵宝一直候在外头，连忙迎上来。<br />
就见赵简面上凝神思索，嗓音清冷却果决，“去书房，朕要召裴农回京。”<br />
当年秦王刚愎自用，孤身入宫。<br />
年幼的天子以身为饵，太后联络左右，绞杀了秦王。<br />
-<br />
辰州。<br />
窗外杨柳依依。<br />
沈君诚听着这些人的议论，摇了摇头，对宋矜说道：“不必理会这些腐儒，无论是推行什么政策，都有人能找到漏洞从中获利，只要及时修改律法就好。”<br />
宋矜回过神来，笑着说是。<br />
令令对别人的话不感兴趣，她吃完了桌上的云片糕，便一蹬腿跳下凳子，“去买小兔儿咯！”<br />
话音一落，小女孩儿便朝着门外跑去。<br />
此时街上人不少，眨眼间，令令的背影便消弭在人群中。<br />
沈君诚笑着说：“母亲最娇惯她，性子也活泼了些。”<br />
宋矜却连忙起身，朝着屋外追去。从前在岭南时见过人贩子，蔡大娘的几个孩子都被拐走，实在可怜。眼下瞧见令令一个人，她便放心不过。<br />
穿过人群，朝着花鸟市赶过去。<br />
被遮挡几次视线过后，宋矜便没有瞧见令令的背影了。<br />
沈君诚也是如此。<br />
两人面色凝重起来，追问四周的人。<br />
“去报官！”宋矜想也不想便说道，她看了沈君诚一眼，“表兄熟悉路，你去报官，我去找寻令令。”<br />
“兴许是我们没瞧见，这才没一会儿……”沈君诚似乎有些意外。<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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