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，朕愧对这些人。”赵简还是顺着谢敛的话说。<br />
谢敛只淡淡看着他。<br />
像是无动于衷。<br />
“朕送老师一程。”赵简又说。<br />
谢敛起身朝外，“不必。”<br />
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掌灯，谢敛却接过对方手里的灯笼，径直朝外而去。他行走在夜幕中，很快融入黑暗中。<br />
谢敛没有回家，反而是策马往京郊外而去。<br />
田二郎听了消息，沉默跟在谢敛身后。<br />
春三月的京郊，已然青山层叠。<br />
道旁田地青葱一片，犹有提着风灯的农人行走在农埂上，查看稻田里水量是否合宜。<br />
几年前，这一片肥沃的田地，还是城中士绅所属。<br />
佃农们对待别人的田地，当然不如对自己的田地尽心，毕竟大半收成都是别人的。<br />
一旦新政叫停。<br />
这些田地，就会重新回到士绅手中。<br />
农人治理田地是最辛劳的，早起晚归，面朝黄土背朝天。穿行在满是蚂蟥的泥地里，耗尽全身力气，也就是为了图一季收成。<br />
忙了一春日日夜夜的心血，也将化为乌有。<br />
田二郎觉得可惜。<br />
“有人钻政策漏洞，也是难免的事。”田二郎想不明白，为什么朝廷不肯及时改正，反而忽然要叫停，“再说了，岭南的新政令朝廷多了那么多税款，难道还不足以说明，新政是好事吗？”<br />
谢敛饮马河边，没有说话。<br />
他调转马头，重新回城而去。<br />
汴京城不设宵禁，夜里仍旧灯火通明。穿过热闹的长街，谢敛一眼便瞧见瓦子里并肩而行的两人，他下意识收紧缰绳。<br />
马匹嘶鸣一声，引得众人朝他看来。<br />
谢敛的视线穿过人群，落在宋矜和沈君诚身上。两人没有察觉到谢敛，仍在灯下说话，且宋矜面上含着清浅的笑意。<br />
田二郎也瞧见了宋矜。<br />
略一思忖，他问道：“过去与宋娘子打个招呼？”<br />
谢敛略略低垂眼睑，漫不经心收回目光，转头道：“不必了。”<br />
他说完，便拨马上前去。<br />
“宋娘子看过来了！”田二郎惊喜地对远处招了招手，没有跟上谢敛，“左右无事，看会儿灯吧。”<br />
宋矜瞧见对自己打招呼的田二，也微微一笑。<br />
沈君诚穿过人群，上前对谢敛行了个礼，“谢大人，好巧。”谢敛翻身下马，淡瞧他一眼，点头示意。他的视线便又不着痕迹落在宋矜身上，瞧见女郎唇边含着笑，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，眸子便又深了几分。<br />
“来看灯？”谢敛问。<br />
宋矜抿唇道：“来听说书，瞧见灯笼好看，便多看了会儿。”<br />
沈君诚也说：“表妹忙了好几日，带她出来散散心。”<br />
两人面上都带着笑，并肩而立，瞧着倒像是一双璧人。谢敛不着痕迹移开目光，却又往前一步，隔在两人间对宋矜道：“既然瞧见了，有些话要与你单独说。”<br />
宋矜微怔：“什么……”<br />
她想了想，又说：“这里人不多，直接说吧。”<br />
总归又没有旁人。<br />
“不大妥当。”谢敛看向田二郎，见后者去与沈君诚搭话，才低声道，“去茶楼上。”<br />
宋矜点点头，跟在他身后。<br />
这里人挤人，谢敛便走在前头护着她。<br />
饶是如此，宋矜也猝不及防被摊子上的架子戳到。她猝不及防，身形一晃，斜刺里便伸出一只手，将她拉入怀中。<br />
扑面而来的苏合香气。<br />
谢敛微凉的体温裹挟在春风里，扑向她。<br />
“小心。”他低低。<br />
宋矜猝不及防撞入他眼中，微微一怔。<br />
她觉得谢敛的面色瞧着比前几日更苍白了些，清癯沉默，像是周身已被风雪磋磨掉了一层似的。<br />
“谢先生。”她不觉出声。<br />
谢敛垂睫看她。<br />
他眼底倒映出她的影子，漆黑的眼很认真。饶是他什么话也没说，就这么站在她身前，也显得很可靠。<br />
若是往日，宋矜也许会鼓起勇气牵住他的手。<br />
但两人已经和离了。<br />
她跟在他身后，沉默一路。<br />
茶楼内的包间内倒是安静，谢敛给她倒了一盏茶，直接道：“这些日子，不要再去查与皇陵案有关的事。”<br />
宋矜一愣，不明所以。<br />
她前些日子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……<br />
“为何？”她问。<br />
谢敛道：“不到时机。”<br />
宋矜点了点头。<br />
听着说书先生的声音，她也轻声问：“先生最近可好？”谢敛扶着茶盏，面上没什么波澜。他沉默了片刻，只道：“一切都好，不必管京都的传言。”<br />
京都频频在传新政出了问题，宋矜免不了担心。<br />
何况，今日到京都的消息，也不少人传言都是因为谢敛导致的……她私心里是不信的，但也忍不住担心。<br />
若真是与谢敛有关，恐怕要担责。<br />
但他既然这么说，她也不得不道：“那便好。”<br />
谢敛略微低垂了眼睫，瞧不清眼底都有些什么情绪。<br />
两人走出茶楼时，前方有人策马而来。何镂翻身下马，取出令牌，当着众人的面道：“谢大人，本官奉命行事。”<br />
他的声音不大，然而架势却早已惊得众人围过来。<br />
何况，京都的谢大人除了谢敛，还能有谁？<br />
今日河东的消息一传过来，众人议论得最多的，出了裴农便是谢敛。若不是谢敛进献谗言，裴农便不会死，十万大军便不会葬身沙场。<br />
人群围得越来越多。<br />
何镂却才慢悠悠道：“既已革职，请谢大人脱去官帽官服，给我带回去交差。”<br />
宋矜下意识皱起眉。<br />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脱去官服？<br />
朝廷即便是要革谢敛的职，也不该让何镂这样做。这和故意羞辱谢敛，有什么区别？<br />
第122章 向岐山二<br />
围堵的人群骤然间热闹起来。<br />
谢敛这样的奸臣被革职, 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……何况，还有这么一出戏码可看。<br />
街上的人仿佛都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，议论纷纷。<br />
全是看戏的姿态。<br />
宋矜下意识看向谢敛。<br />
谢敛面色如常, 漆黑沉寂的眸微抬，“是交陛下的差, 还是赵掌印？”<br />
这话问得何镂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, 他有些许恼怒地看了谢敛一眼, 才说：“赵掌印传达的, 一向是陛下的意思。”<br />
这话就是赵简默认了的意思。<br />
谢敛并不意外, 讽道：“是么？”<br />
“某倒是不知道，何大人是听命于陛下，还是赵掌印。”<br />
“你！”何镂快步上前, 按住腰间的刀鞘，冷声，“本官奉皇命行事, 岂容你如此放肆！”<br />
随着何镂的话，他身后官兵抽出腰间佩刀。<br />
在满街灯火映照下，霎时间寒光凛冽。<br />
就连看戏的百姓, 也纷纷后退。见状，何镂扯唇一笑, 上下打量谢敛，“谢大人若是不便, 本官可以帮你将这些卸下来。”<br />
他说完, 不着痕迹看宋矜一眼。<br />
眼底溢出兴味来。<br />
谢敛信步往前, 绯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。<br />
青年眸子漆黑, 面容沉静，只淡睨看了何镂一眼, 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，“不必如此试探我的底线。”<br />
他眸光冷而沉，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压。<br />
只一眼，便令众人安静下来。<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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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敛只淡淡看着他。<br />
像是无动于衷。<br />
“朕送老师一程。”赵简又说。<br />
谢敛起身朝外，“不必。”<br />
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掌灯，谢敛却接过对方手里的灯笼，径直朝外而去。他行走在夜幕中，很快融入黑暗中。<br />
谢敛没有回家，反而是策马往京郊外而去。<br />
田二郎听了消息，沉默跟在谢敛身后。<br />
春三月的京郊，已然青山层叠。<br />
道旁田地青葱一片，犹有提着风灯的农人行走在农埂上，查看稻田里水量是否合宜。<br />
几年前，这一片肥沃的田地，还是城中士绅所属。<br />
佃农们对待别人的田地，当然不如对自己的田地尽心，毕竟大半收成都是别人的。<br />
一旦新政叫停。<br />
这些田地，就会重新回到士绅手中。<br />
农人治理田地是最辛劳的，早起晚归，面朝黄土背朝天。穿行在满是蚂蟥的泥地里，耗尽全身力气，也就是为了图一季收成。<br />
忙了一春日日夜夜的心血，也将化为乌有。<br />
田二郎觉得可惜。<br />
“有人钻政策漏洞，也是难免的事。”田二郎想不明白，为什么朝廷不肯及时改正，反而忽然要叫停，“再说了，岭南的新政令朝廷多了那么多税款，难道还不足以说明，新政是好事吗？”<br />
谢敛饮马河边，没有说话。<br />
他调转马头，重新回城而去。<br />
汴京城不设宵禁，夜里仍旧灯火通明。穿过热闹的长街，谢敛一眼便瞧见瓦子里并肩而行的两人，他下意识收紧缰绳。<br />
马匹嘶鸣一声，引得众人朝他看来。<br />
谢敛的视线穿过人群，落在宋矜和沈君诚身上。两人没有察觉到谢敛，仍在灯下说话，且宋矜面上含着清浅的笑意。<br />
田二郎也瞧见了宋矜。<br />
略一思忖，他问道：“过去与宋娘子打个招呼？”<br />
谢敛略略低垂眼睑，漫不经心收回目光，转头道：“不必了。”<br />
他说完，便拨马上前去。<br />
“宋娘子看过来了！”田二郎惊喜地对远处招了招手，没有跟上谢敛，“左右无事，看会儿灯吧。”<br />
宋矜瞧见对自己打招呼的田二，也微微一笑。<br />
沈君诚穿过人群，上前对谢敛行了个礼，“谢大人，好巧。”谢敛翻身下马，淡瞧他一眼，点头示意。他的视线便又不着痕迹落在宋矜身上，瞧见女郎唇边含着笑，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，眸子便又深了几分。<br />
“来看灯？”谢敛问。<br />
宋矜抿唇道：“来听说书，瞧见灯笼好看，便多看了会儿。”<br />
沈君诚也说：“表妹忙了好几日，带她出来散散心。”<br />
两人面上都带着笑，并肩而立，瞧着倒像是一双璧人。谢敛不着痕迹移开目光，却又往前一步，隔在两人间对宋矜道：“既然瞧见了，有些话要与你单独说。”<br />
宋矜微怔：“什么……”<br />
她想了想，又说：“这里人不多，直接说吧。”<br />
总归又没有旁人。<br />
“不大妥当。”谢敛看向田二郎，见后者去与沈君诚搭话，才低声道，“去茶楼上。”<br />
宋矜点点头，跟在他身后。<br />
这里人挤人，谢敛便走在前头护着她。<br />
饶是如此，宋矜也猝不及防被摊子上的架子戳到。她猝不及防，身形一晃，斜刺里便伸出一只手，将她拉入怀中。<br />
扑面而来的苏合香气。<br />
谢敛微凉的体温裹挟在春风里，扑向她。<br />
“小心。”他低低。<br />
宋矜猝不及防撞入他眼中，微微一怔。<br />
她觉得谢敛的面色瞧着比前几日更苍白了些，清癯沉默，像是周身已被风雪磋磨掉了一层似的。<br />
“谢先生。”她不觉出声。<br />
谢敛垂睫看她。<br />
他眼底倒映出她的影子，漆黑的眼很认真。饶是他什么话也没说，就这么站在她身前，也显得很可靠。<br />
若是往日，宋矜也许会鼓起勇气牵住他的手。<br />
但两人已经和离了。<br />
她跟在他身后，沉默一路。<br />
茶楼内的包间内倒是安静，谢敛给她倒了一盏茶，直接道：“这些日子，不要再去查与皇陵案有关的事。”<br />
宋矜一愣，不明所以。<br />
她前些日子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……<br />
“为何？”她问。<br />
谢敛道：“不到时机。”<br />
宋矜点了点头。<br />
听着说书先生的声音，她也轻声问：“先生最近可好？”谢敛扶着茶盏，面上没什么波澜。他沉默了片刻，只道：“一切都好，不必管京都的传言。”<br />
京都频频在传新政出了问题，宋矜免不了担心。<br />
何况，今日到京都的消息，也不少人传言都是因为谢敛导致的……她私心里是不信的，但也忍不住担心。<br />
若真是与谢敛有关，恐怕要担责。<br />
但他既然这么说，她也不得不道：“那便好。”<br />
谢敛略微低垂了眼睫，瞧不清眼底都有些什么情绪。<br />
两人走出茶楼时，前方有人策马而来。何镂翻身下马，取出令牌，当着众人的面道：“谢大人，本官奉命行事。”<br />
他的声音不大，然而架势却早已惊得众人围过来。<br />
何况，京都的谢大人除了谢敛，还能有谁？<br />
今日河东的消息一传过来，众人议论得最多的，出了裴农便是谢敛。若不是谢敛进献谗言，裴农便不会死，十万大军便不会葬身沙场。<br />
人群围得越来越多。<br />
何镂却才慢悠悠道：“既已革职，请谢大人脱去官帽官服，给我带回去交差。”<br />
宋矜下意识皱起眉。<br />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脱去官服？<br />
朝廷即便是要革谢敛的职，也不该让何镂这样做。这和故意羞辱谢敛，有什么区别？<br />
第122章 向岐山二<br />
围堵的人群骤然间热闹起来。<br />
谢敛这样的奸臣被革职, 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……何况，还有这么一出戏码可看。<br />
街上的人仿佛都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，议论纷纷。<br />
全是看戏的姿态。<br />
宋矜下意识看向谢敛。<br />
谢敛面色如常, 漆黑沉寂的眸微抬，“是交陛下的差, 还是赵掌印？”<br />
这话问得何镂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, 他有些许恼怒地看了谢敛一眼, 才说：“赵掌印传达的, 一向是陛下的意思。”<br />
这话就是赵简默认了的意思。<br />
谢敛并不意外, 讽道：“是么？”<br />
“某倒是不知道，何大人是听命于陛下，还是赵掌印。”<br />
“你！”何镂快步上前, 按住腰间的刀鞘，冷声，“本官奉皇命行事, 岂容你如此放肆！”<br />
随着何镂的话，他身后官兵抽出腰间佩刀。<br />
在满街灯火映照下，霎时间寒光凛冽。<br />
就连看戏的百姓, 也纷纷后退。见状，何镂扯唇一笑, 上下打量谢敛，“谢大人若是不便, 本官可以帮你将这些卸下来。”<br />
他说完, 不着痕迹看宋矜一眼。<br />
眼底溢出兴味来。<br />
谢敛信步往前, 绯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。<br />
青年眸子漆黑, 面容沉静，只淡睨看了何镂一眼, 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，“不必如此试探我的底线。”<br />
他眸光冷而沉，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压。<br />
只一眼，便令众人安静下来。<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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