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眼睛像是冻住了，眨也不眨，空洞地看着萧密。<br/> 在这让人窒息的破旧厢房中，亦泠仿佛被巨石压着，动弹不得。<br/> 见亦泠还是不动，萧密一刀割破了亦昀的脖颈皮肉。<br/> “杀了他！”<br/> 亦昀一声痛苦的闷哼撕破了亦泠仅剩的理智。<br/> 她抬头，看向谢衡之。<br/> 四目相对之时，谢衡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，不知在想什么，并无下一步动作。<br/> 霎时间，亦泠脑海中闪过了许多零碎纷杂的记忆。<br/> 想起了小时候随着父母赴京上任的路上，小小一只的亦昀总是喜欢睡在她的怀中。<br/> 想起了辛少彦死后那年，有个纨绔子背后说她克夫，亦昀去找人拚命，却被人家打得头破血流。<br/> ……<br/> 在这些回忆里，又总是频频闪过谢衡之的脸。<br/> 可萧密容不得亦泠再回忆了。<br/> “杀了他！否则我让你亲眼看着你弟弟死！”<br/> 亦泠浑身一颤，再次转头看向亦昀，眼里全是他断掉的手指。<br/> 而现在，是弓箭手动手的最佳时刻，谢衡之却没有发号施令。<br/>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亦泠，看着她把目光缓缓移向在夜色中泛着光亮的匕首。<br/> 就在这时，萧密的声音又在这厢房中响彻。<br/> “杀了他！宁宁，杀了他！”<br/> 又是一刀。<br/> 这次萧密捅穿了亦昀的肩头。<br/> “杀了他！否则我下一刀就割破亦昀的喉咙！”<br/> 亦泠浑身颤抖着，捡起那把锋利的匕首，站了起来。<br/> 她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转过身。<br/> 她看着谢衡之的眼睛，不住地流着泪摇头，嗓子里却说不出一个字。<br/> 一个是和她血浓于水的弟弟，一个是和她有夺命之仇的仇人，她根本就不该有一丝的犹豫。<br/> 看着她一步步逼近，谢衡之不仅没有后退，反而有一瞬的失神。<br/> “杀了他！”萧密在暗处嘶吼，“为我报仇！”<br/> “报仇”二字钻进亦泠耳朵时，她脑子里轰然乍现遥远的记忆。<br/> 那快要被她遗忘的记忆——<br/> 庆阳城下，漫天黄沙，他射向她胸膛的一箭。<br/> 在萧密的嘶吼催促中，亦泠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。<br/> 报仇……她要报仇！<br/> 可仍然是直到听到了亦昀痛苦的闷哼声——<br/> 亦泠闭紧眼睛，握住刀柄用力捅向谢衡之前胸时，清晰地听到了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。<br/> 他没有闪躲，没有避开。<br/> 耳边的所有声音忽然变得很遥远。<br/> 黎明的清风穿堂而过，吹起了亦泠的头发。<br/> 在她捅向谢衡之的那一刻，数箭齐发破窗而入，穿破了萧密的喉咙。<br/> 他兴奋的神情还停留在脸上，连双眼都来不及闭上。<br/> 口含布条的亦昀呼吸停滞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。<br/>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。<br/> 亦泠眼上仿佛压了千斤巨石，睁不开。<br/> 她的鼻腔喉咙也像是被堵住，呼吸和哭声都凝固在身体里。<br/> 直到谢衡之胸口淌出的温热的血浸到了她手上。<br/> 亦泠终于睁眼。<br/> 谢衡之依然看着她，嘴角已经渗出了猩红的血。<br/> 可惜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，在失力倒地之前，他只是噙起了一抹释然的笑。<br/> 第81章<br/> 夜风呼号，和破庙外的人手一同冲了进来。<br/> 有人破窗而入，有人撞破了那道本就支离破碎的木门，齐齐涌向这间废弃厢房。<br/> 漆黑的屋子，霎时间挤满了人。<br/> 但亦泠什么都没听见。<br/> 明明四周已经围满了人，她却仍像置身于一座孤岛。<br/> 当谢衡之垂着头，跌坠到了地上。<br/> 亦泠还是空洞地平视前方，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。<br/> 就连双手都还维持着握刀的动作，颤抖不停。<br/> 直到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。<br/> 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垂下眼，看着躺在地上的谢衡之。<br/> 身着深色衣衫的他几乎隐于夜色中，唯有插在他胸口的匕首，还泛着冰冷的光。<br/> 耳边轰然响起尖锐的嗡鸣声，震得她头晕目眩。<br/> 她动弹不得，只是眼睁睁看着刀雨和利春匍匐在谢衡之身边，张嘴呼喊着什么。<br/> 可是谢衡之却没有任何反应。<br/> 亦泠的双腿终于恢复了知觉，却酸软无比，再也无法支撑她僵站着。<br/> 在她跌坐到谢衡之身侧的那一瞬，利春却带人抬起了谢衡之，带离了她的视线。<br/> 眼前再一次变得空荡荡。<br/> 意识终于在这一刻回笼，亦泠浑身颤了颤，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同时，她回过头，看见了角落里的辛少彦。<br/> 尚未瞑目的他喉间赫然插着一支箭，双眼瞪圆，嘴角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。<br/> 而他身侧。<br/> 捆绑着亦昀手脚的绳索已经被进来的弓箭手解开，嘴里的布团也取了出来。<br/> 被人扶着站了起来，他却没有上前，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亦泠。<br/> 双层开开合合，似是喊出了两个字。<br/> 胸腔里涌出了一股灼烫的气息，烧得她喘不上气。<br/> 亦昀得救了。<br/> 他没事了。<br/> 目光凝在亦昀身上，亦泠勉强地站了起来，却拔腿追出了这间厢房。<br/> 破庙外的槐树林。<br/> 脚步声很繁杂，却没有一丝人声，连呼吸都压抑着。<br/> 不过是片刻的耽误，亦泠追出来时，谢衡之已经被安置进了马车。<br/> 而利春亲自坐到了车前，扬起鞭时，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，回过了头。<br/> 看见追上来的亦泠，利春目光顿了顿。<br/> 亦泠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可是嗓子却像是被封住了，一丁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。<br/> 下一刻，鞭子落下，利春架着马车奔出树林，不再多看亦泠一眼。<br/> 而亦泠站在原地，木然地看着马车远去。<br/> 随行的护卫们纷纷上了马，追着马车的方向，陆陆续续从亦泠身边离开，没有任何人说话。<br/> 直到一阵风吹起，亦泠侧过头，见刀雨坐在马上，停在她身侧。<br/> 刀雨的脸上也挂着焦急的汗水，胸口剧烈起伏着。<br/> 可就在亦泠以为她会和利春一样一走了之时，刀雨俯身，朝她伸出了手。<br/> -<br/> 半个时辰后。<br/> 平日里宽敞的寝居在此刻显得十分拥挤，大夫和下人们已经站了满满一屋子，宫里来的太医还在不断地进入，从昨夜就点着的熏香早已经被焦灼的气息掩盖。<br/> 亦泠就站在门边，手指紧紧扣着门栏，骨节泛着白，指甲似要陷进木头里。<br/> 再往前几步，她便能走到床前。<br/> 但她的双腿始终没有跨进去。<br/> 屋子里人来人往，大夫们进进出出，刀雨和利春不断地经过她眼前。<br/> 就连曹嬷嬷的身影也夹杂其中，不停地指挥婢女搬弄大夫需要的东西。<br/> 可亦泠依然觉得不真实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