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西沉许多，挂在九转佛塔的塔尖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“到眺望阁没有？”<br />
“快了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“还能望到吗？”<br />
“可以，尚在雀楼栏杆处。”<br />
随着更漏将残，宣榕几乎在心中描摹出了圆月西降、划过望都长夜之景。<br />
方才惊意淡去，困意卷土重来，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，忽然，手指摸到了个硬物——是放在枕边的藏月。<br />
……好像一直惦记着什么事情来着。<br />
宣榕在半梦半醒之间，含含糊糊问道：“那个，耶律……可以借你的弯刀用用吗？”<br />
“借多久？”<br />
“……不确定。”谁知道那锁扣机关要破解多久。<br />
良久，没人出声。<br />
看来被拒绝了。算了，想别的办法吧。<br />
宣榕半阖的眼帘缓缓闭上。<br />
而耶律尧坐在树影间，见远处建筑精致华美，圆月在此坠落地平线。<br />
他轻轻启唇：“月沉了。寝安，月亮。”<br />
*<br />
翌日晨起，树上已经空了。<br />
宣榕摸了摸额头，不再滚烫，退烧了。<br />
室内熏暖，窗户紧闭。<br />
她还以为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，刚起身，就瞥到窗纸上，一道斜挂的弯影。<br />
宣榕：“…………？”<br />
她胆战心惊打开窗，果不其然，一把杀气森森的雪亮宝刀挂在窗钩。仔细一看，左下角没有历代单于的名字，并非真迹——<br />
耶律尧那把。<br />
宣榕僵住了。<br />
完了！！！昨夜她说“不确定”后，耶律就没吱声了。<br />
肯定以为她想强取豪夺！！！有借不还！！！<br />
又迫于情面必须给她……宣榕如遭雷击。在侍女听到动静，进来准备洗漱时，就看到小郡主严肃着张脸道：“小彩，你说，我今日能出府吗？”<br />
侍女指了指她踩在毛毯上的赤足：“……郡主，您说呢？老老实实躺床上去吧。”<br />
宣榕：“……那我可以去礼极殿读书吗？我想念夫子了。”<br />
侍女“哎呀”一声，用棉毯将她一裹塞进被褥，用行动义正言辞表示：不行。<br />
就这样，整整一个月，只要不在她爹面前，无论是用膳吃药，还是读书写字，宣榕都有一份精力是分在藏月身上的。<br />
如她所料，机关确实繁杂，有七道锁码组成。<br />
即便照葫芦画瓢，两处锁码不同，也无法开刀。<br />
她又怕把耶律尧这把刀毁坏，处处小心，熬更守夜反复折腾，才在新一个月的月中，找到了个巧法，将锁码归零。<br />
“噌”地一声。<br />
刀开了。雪亮如镜，光洁似银。<br />
宣榕长舒一口气。<br />
在病彻底痊愈后，揣着耶律尧这把刀就去礼极殿上课了，在晨间课前，小心翼翼双手捧刀，把弯刀还在他桌上。<br />
耶律尧眸光一动：“郡主何意？”<br />
宣榕心虚道：“借你弯刀，是因为它和藏月制式一样，我想琢磨它的机理，打开藏月锁扣……现在知道怎么打开啦，自然还你。抱歉抱歉，借了这么久。”<br />
耶律尧如今快要十六，比中原少年稍高些许，微卷长发高束，坐在桌前，不辩神色地“嗯”了声，半晌，才徐徐道：“我娘说，藏月之锁是无解的。你……怎么破译的？”<br />
宣榕试探道：“用银丝撬的……？”<br />
说着，她将弯刀翻转，用手指一点七八个锁扣孔，微微睁大眼，很认真道：“这几个地方，喏，你看。下次你刀要是忘记解法了，我给你撬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耶律尧握拳抵唇，轻咳了声：“应该不会。”<br />
宣榕看他明显不想多谈，犹豫片刻，还是道：“你之后多加小心。我爹还好，但我娘明令禁止我再插手你们的事。我不能明目张胆帮你了，但你可以用我挡剑压人，无妨的。”<br />
耶律尧悬腕提笔的手一顿：“我说过了，没必要。”<br />
“可……”<br />
耶律尧缓缓道：“小菩萨，你有想过一个问题吗？你的名号，在北疆不管用。而我，终将要回北疆。离我远点，对你我都好，懂么？”<br />
宣榕微微一愣：“你……必须要回国吗？他们绝对在路上就会对你痛下杀手的。回国之后呢？北疆有你信得过的人吗？你要如何自处？”<br />
良久沉默，耶律尧语气僵硬：“我不知道。”<br />
宣榕活了十三年，未曾经历黑暗。唯一目睹的龃龉，来自耶律三兄弟。<br />
她近乎是出自本能的，想要拉泥潭里的人一把——无论这人是谁，是男是女，是何年纪。<br />
“那你可以多知道一点。”宣榕想了想，拿起一旁炭笔，在空白宣纸上作出北疆地形图。<br />
这块沃土幅员辽阔、草木丰茂，牛羊成群。而十三个部落围绕王庭盘踞，虎视眈眈，相互制衡。<br />
她将听过的所有关于北疆的局势说了一遍：<br />
“阿勒班占地最广，游兵最多，其据地以东……“长裘扎临近大齐，商贸来往，最是富饶，但作风粗犷……<br />
“本墨格达部落有五子，分别是……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这是大齐朝臣菁英条分缕析，拆解出的局势。<br />
很多剖析精妙绝伦，是哪怕身处其中，都无法纵观的全局。<br />
等宣榕快速说完，夫子已缓步而至，她甩下笔墨道：“这些我没法写给你。以后你每天早上早点……算了你到的本身就早。每日我和你说一遍，你记住。有没有用另说。”<br />
“哦对，还有，给你这个。”说着，宣榕将腰间和藏月一起佩戴的一枚护身符，放在耶律尧桌案上，“开过光的。”<br />
说着，她快步回了座位。<br />
没有注意到少年睫羽轻颤，眸中神色晦涩不明。<br />
耶律尧从未佩戴过这枚护身符。<br />
可饶是如此，昭平郡主在给北疆质子撑腰之事，还是随着有心之人传遍望都。<br />
宣榕那时太稚嫩了，并不擅长将人想得太坏。<br />
在揣度人心上，远远比不过耶律尧。因此，她忽略了一个问题。<br />
她如此态度鲜明地将耶律尧护于身后，欺辱过他的人会怎么想？<br />
这些人里，不乏大齐权贵。<br />
对于金尊玉贵的小郡主，他们不敢做什么，但对于耶律尧呢？<br />
他们多害怕得势之人的告状啊。<br />
毕竟疯狂以己度人后，他们自认如若自己是他，必会狠狠报复。<br />
所以，在此之前，需要将他拖下水，至少让他在小郡主心里，坏了形象。<br />
元宵节后，望都雪落漫天，北风呼啸，气候寒凉。<br />
宣榕在家中阅书，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藏月。<br />
火炉星点迸溅，一点烟火炸在她的裙摆。<br />
与此同时，有人疾步而至，谢旻向来笑眯眯的脸上沉得能滴出水来：“表姐，出事了，这次是真的大事，如舒公死了。伤口是刀。”<br />
宣榕一时不察，没握住刀柄。<br />
锋刀出鞘，细嫩的手指被锋利的刀刃划了道血口。<br />
第27章 对峙<br />
宣榕来不及管手上伤口, 惊诧道：“如舒公……？怎么会？！”<br />
如舒公顾弛，字如舒，是当朝大儒, 早年隐居不仕，久住钟南山。<br />
后被聘入京都, 向来是世家座上宾, 亦是皇子王孙们名义上的西席。她和阿旻都临摹过如舒公的帖子。<br />
他有一幺女, 与阿旻青梅竹马, 可惜注定有缘无分——顾弛避世，不想沾皇权，舅母瞧不上山里来的野丫头, 一心想为阿旻寻一位规矩有礼的世家贵女为妻。可无论如何，如舒公总归是受人敬仰、身份崇高的一代大家。<br />
谁想杀他？谁敢杀他？谁能杀他？！<br />
宣榕惊得刀没握住, 谢旻却瞥见她流血不止的掌心指腹, 阴沉的神情微缓, 下意识软了语气道：“先把你伤口处理一下，待会再说。”<br />
一旁侍女立刻取药包扎, 宣榕等不及了：“不用等，你现在就说！”<br />
谢旻在旁边黄梨木椅坐下, 闭眼道：“我怕你太激动, 我也怕我太激动。表姐, 你先让我缓缓，我刚从顾楠那里过来。她吓得厉害。”<br />
等宣榕右手包成白粽子, 谢旻才缓缓睁眼, 冷静道：“两个时辰前, 如舒公在望鹊楼设宴。宴请今年殿试的门生，还有些许京中官员。<br />
酒过三巡, 出门散酒热，久出不回。他的学生们发现不对劲，急忙出去寻找，在碧水苑中发现他尸首。”
“……”<br />
“到眺望阁没有？”<br />
“快了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“还能望到吗？”<br />
“可以，尚在雀楼栏杆处。”<br />
随着更漏将残，宣榕几乎在心中描摹出了圆月西降、划过望都长夜之景。<br />
方才惊意淡去，困意卷土重来，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，忽然，手指摸到了个硬物——是放在枕边的藏月。<br />
……好像一直惦记着什么事情来着。<br />
宣榕在半梦半醒之间，含含糊糊问道：“那个，耶律……可以借你的弯刀用用吗？”<br />
“借多久？”<br />
“……不确定。”谁知道那锁扣机关要破解多久。<br />
良久，没人出声。<br />
看来被拒绝了。算了，想别的办法吧。<br />
宣榕半阖的眼帘缓缓闭上。<br />
而耶律尧坐在树影间，见远处建筑精致华美，圆月在此坠落地平线。<br />
他轻轻启唇：“月沉了。寝安，月亮。”<br />
*<br />
翌日晨起，树上已经空了。<br />
宣榕摸了摸额头，不再滚烫，退烧了。<br />
室内熏暖，窗户紧闭。<br />
她还以为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，刚起身，就瞥到窗纸上，一道斜挂的弯影。<br />
宣榕：“…………？”<br />
她胆战心惊打开窗，果不其然，一把杀气森森的雪亮宝刀挂在窗钩。仔细一看，左下角没有历代单于的名字，并非真迹——<br />
耶律尧那把。<br />
宣榕僵住了。<br />
完了！！！昨夜她说“不确定”后，耶律就没吱声了。<br />
肯定以为她想强取豪夺！！！有借不还！！！<br />
又迫于情面必须给她……宣榕如遭雷击。在侍女听到动静，进来准备洗漱时，就看到小郡主严肃着张脸道：“小彩，你说，我今日能出府吗？”<br />
侍女指了指她踩在毛毯上的赤足：“……郡主，您说呢？老老实实躺床上去吧。”<br />
宣榕：“……那我可以去礼极殿读书吗？我想念夫子了。”<br />
侍女“哎呀”一声，用棉毯将她一裹塞进被褥，用行动义正言辞表示：不行。<br />
就这样，整整一个月，只要不在她爹面前，无论是用膳吃药，还是读书写字，宣榕都有一份精力是分在藏月身上的。<br />
如她所料，机关确实繁杂，有七道锁码组成。<br />
即便照葫芦画瓢，两处锁码不同，也无法开刀。<br />
她又怕把耶律尧这把刀毁坏，处处小心，熬更守夜反复折腾，才在新一个月的月中，找到了个巧法，将锁码归零。<br />
“噌”地一声。<br />
刀开了。雪亮如镜，光洁似银。<br />
宣榕长舒一口气。<br />
在病彻底痊愈后，揣着耶律尧这把刀就去礼极殿上课了，在晨间课前，小心翼翼双手捧刀，把弯刀还在他桌上。<br />
耶律尧眸光一动：“郡主何意？”<br />
宣榕心虚道：“借你弯刀，是因为它和藏月制式一样，我想琢磨它的机理，打开藏月锁扣……现在知道怎么打开啦，自然还你。抱歉抱歉，借了这么久。”<br />
耶律尧如今快要十六，比中原少年稍高些许，微卷长发高束，坐在桌前，不辩神色地“嗯”了声，半晌，才徐徐道：“我娘说，藏月之锁是无解的。你……怎么破译的？”<br />
宣榕试探道：“用银丝撬的……？”<br />
说着，她将弯刀翻转，用手指一点七八个锁扣孔，微微睁大眼，很认真道：“这几个地方，喏，你看。下次你刀要是忘记解法了，我给你撬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耶律尧握拳抵唇，轻咳了声：“应该不会。”<br />
宣榕看他明显不想多谈，犹豫片刻，还是道：“你之后多加小心。我爹还好，但我娘明令禁止我再插手你们的事。我不能明目张胆帮你了，但你可以用我挡剑压人，无妨的。”<br />
耶律尧悬腕提笔的手一顿：“我说过了，没必要。”<br />
“可……”<br />
耶律尧缓缓道：“小菩萨，你有想过一个问题吗？你的名号，在北疆不管用。而我，终将要回北疆。离我远点，对你我都好，懂么？”<br />
宣榕微微一愣：“你……必须要回国吗？他们绝对在路上就会对你痛下杀手的。回国之后呢？北疆有你信得过的人吗？你要如何自处？”<br />
良久沉默，耶律尧语气僵硬：“我不知道。”<br />
宣榕活了十三年，未曾经历黑暗。唯一目睹的龃龉，来自耶律三兄弟。<br />
她近乎是出自本能的，想要拉泥潭里的人一把——无论这人是谁，是男是女，是何年纪。<br />
“那你可以多知道一点。”宣榕想了想，拿起一旁炭笔，在空白宣纸上作出北疆地形图。<br />
这块沃土幅员辽阔、草木丰茂，牛羊成群。而十三个部落围绕王庭盘踞，虎视眈眈，相互制衡。<br />
她将听过的所有关于北疆的局势说了一遍：<br />
“阿勒班占地最广，游兵最多，其据地以东……“长裘扎临近大齐，商贸来往，最是富饶，但作风粗犷……<br />
“本墨格达部落有五子，分别是……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这是大齐朝臣菁英条分缕析，拆解出的局势。<br />
很多剖析精妙绝伦，是哪怕身处其中，都无法纵观的全局。<br />
等宣榕快速说完，夫子已缓步而至，她甩下笔墨道：“这些我没法写给你。以后你每天早上早点……算了你到的本身就早。每日我和你说一遍，你记住。有没有用另说。”<br />
“哦对，还有，给你这个。”说着，宣榕将腰间和藏月一起佩戴的一枚护身符，放在耶律尧桌案上，“开过光的。”<br />
说着，她快步回了座位。<br />
没有注意到少年睫羽轻颤，眸中神色晦涩不明。<br />
耶律尧从未佩戴过这枚护身符。<br />
可饶是如此，昭平郡主在给北疆质子撑腰之事，还是随着有心之人传遍望都。<br />
宣榕那时太稚嫩了，并不擅长将人想得太坏。<br />
在揣度人心上，远远比不过耶律尧。因此，她忽略了一个问题。<br />
她如此态度鲜明地将耶律尧护于身后，欺辱过他的人会怎么想？<br />
这些人里，不乏大齐权贵。<br />
对于金尊玉贵的小郡主，他们不敢做什么，但对于耶律尧呢？<br />
他们多害怕得势之人的告状啊。<br />
毕竟疯狂以己度人后，他们自认如若自己是他，必会狠狠报复。<br />
所以，在此之前，需要将他拖下水，至少让他在小郡主心里，坏了形象。<br />
元宵节后，望都雪落漫天，北风呼啸，气候寒凉。<br />
宣榕在家中阅书，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藏月。<br />
火炉星点迸溅，一点烟火炸在她的裙摆。<br />
与此同时，有人疾步而至，谢旻向来笑眯眯的脸上沉得能滴出水来：“表姐，出事了，这次是真的大事，如舒公死了。伤口是刀。”<br />
宣榕一时不察，没握住刀柄。<br />
锋刀出鞘，细嫩的手指被锋利的刀刃划了道血口。<br />
第27章 对峙<br />
宣榕来不及管手上伤口, 惊诧道：“如舒公……？怎么会？！”<br />
如舒公顾弛，字如舒，是当朝大儒, 早年隐居不仕，久住钟南山。<br />
后被聘入京都, 向来是世家座上宾, 亦是皇子王孙们名义上的西席。她和阿旻都临摹过如舒公的帖子。<br />
他有一幺女, 与阿旻青梅竹马, 可惜注定有缘无分——顾弛避世，不想沾皇权，舅母瞧不上山里来的野丫头, 一心想为阿旻寻一位规矩有礼的世家贵女为妻。可无论如何，如舒公总归是受人敬仰、身份崇高的一代大家。<br />
谁想杀他？谁敢杀他？谁能杀他？！<br />
宣榕惊得刀没握住, 谢旻却瞥见她流血不止的掌心指腹, 阴沉的神情微缓, 下意识软了语气道：“先把你伤口处理一下，待会再说。”<br />
一旁侍女立刻取药包扎, 宣榕等不及了：“不用等，你现在就说！”<br />
谢旻在旁边黄梨木椅坐下, 闭眼道：“我怕你太激动, 我也怕我太激动。表姐, 你先让我缓缓，我刚从顾楠那里过来。她吓得厉害。”<br />
等宣榕右手包成白粽子, 谢旻才缓缓睁眼, 冷静道：“两个时辰前, 如舒公在望鹊楼设宴。宴请今年殿试的门生，还有些许京中官员。<br />
酒过三巡, 出门散酒热，久出不回。他的学生们发现不对劲，急忙出去寻找，在碧水苑中发现他尸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