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声地握着手中的玲珑骰子，好像想了很多，又好像什么也没想。<br/> 好在一切的旅途，都总会有终点。<br/> 在比原定计划拖延了半个小时后，商务车稳稳地停在了那座古色古香的梨园门口。<br/> 此时此刻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，远方华灯初上。<br/> 望着梨园里亮着的灯火，没由来的，原晴之蓦然鼻子一酸。<br/> 她快步走进去，扬高了声音，故作雀跃：“林妈，我回来了！”<br/> 院内登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。<br/> 原晴之几乎都能想象出老婆婆急急忙忙放下菜刀，挪开面前的簸箕，匆匆忙忙绕过那些水桶和扁担等杂物，匆匆跑出来的模样。<br/> 仅仅只是在脑海中想象，眼眶就有了湿润的感觉。<br/> 片刻后，林如花穿着围裙的身影便从那温暖的灯火里出现。<br/> “小姐，你怎么忽然回来了！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同婆婆我说一声。”<br/> “嘿嘿，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嘛。”原晴之挠挠头，将方才上涌的泪意憋了回去。<br/> 好在现在天色转暗，她又站在外头，低垂的夜幕很好地遮掩了现在的表情，不至于要花费口舌做出解释。<br/> “哎哟，这算什么惊喜。既然能回来，那小姐肯定是将事情办完了。要是早点说，婆婆我还可以做一桌丰盛的饭菜，迎接庆功嘛。”<br/> 跑得太匆忙，林如花只来得及用挂在外边的抹布擦擦手：“小姐吃了晚饭吗？”<br/> “……忘了。”<br/> “我就知道。”林如花冷哼一声：“这三天还是我打电话去司天监那边，让他们监督你好好吃饭，不准熬夜。”<br/> 原晴之回以一个讨好的笑容。<br/> “行了行了，小姐想吃什么，醪糟丸子，珍珠米球，还是昨天刚包的饺子？”<br/> 跟在林如花背后，原晴之大声嚷嚷：“都要都要！”<br/> 美美地吃了一顿林妈做的饭，顺带将这两天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。<br/> 在亲近的人面前，原晴之向来报喜不报忧，于是重点就落在了那五千万上。<br/> “嘿嘿，林妈，这回是真发达咯，等明天钱到账了，我们就去下馆子！”<br/> “好好好。”<br/> 暖暖的饭食驱散了许多心头阴霾。<br/> 但饶是如此，在夜色已晚，哄着林妈去睡后，原晴之还是独身一人来到了梨园藏书阁的区域。这里曾经经历过大火，墙壁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。原晴之每次心情不好时，都喜欢一个人坐在墙角，看着窗台上落下的月亮。<br/> 月光清冷如水，静谧沉吟。<br/> 只有独身一人时，她才能稍稍卸下脸上苍白脆弱的笑容。<br/> 很多事情，虽然原晴之不说，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。<br/> 比如在青城古街时，她就清楚司天监们几度欲言又止，最后没能说出的话，也知道他们担心的根源是什么。所以，为了让大家安心，她故意表现出很洒脱的样子，说着虞梦惊的坏话，好像什么也不在乎。<br/> 因为这样，可以让大家都安心。<br/> 即使自己的心，早已百孔千疮，疲惫不堪。<br/> “哐当。”黑夜中，木门开合的声音清晰又明显。<br/> 原晴之一惊，瞬间从地上站起。<br/> “别担心，别担心，小姐，是老婆子我。”<br/> 一个本该睡下的身影提着灯笼，佝偻着背一，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。<br/> “林妈，你怎么会……”<br/> 看着少女脸上犹然未干的泪痕，林如花叹气：“小姐，怎么说，咱也跟了您这么多年。难道连您的真心欢笑和强打精神都看不出来吗？”<br/> “在院子里那会，看到回来小姐后，我就猜，您肯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。明明都那么难过了，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，来哄我开心。”<br/> 不说还好，一说，原晴之的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。<br/> “好了好了，不哭不哭。”<br/> 老人将灯笼放下。<br/> 她拍打着原晴之的后背，低声安慰：“有什么委屈事，尽管同我说吧。”<br/> “老婆子我一把快入土的年纪，什么都只会带到棺材里，口风包严的。”<br/> 第74章<br/> 深夜, 一老一少坐在梨园藏书阁里。<br/> 周围没有开灯，只有月光和灯笼传来的光线，却让人感到无比安心。<br/> 林如花拍着她的背：“小姐, 不着急，不着急啊。慢慢说。”<br/> 在这样的安抚下，原晴之抱着自己的膝盖, 情绪逐渐平稳下来。<br/> 自从她记忆以来, 一直是林妈以长辈身份陪伴在自己身边, 在她心里, 早已将对方当成家人和亲奶奶一样的存在。<br/> 这些本该永远埋葬在自己心底的话, 也只有同她说，才最为合适。<br/> 原晴之用纸巾轻轻擦拭眼睛，这才终于开口：“林妈，我好像……有喜欢的人了。”<br/> 一直埋藏在心里的话, 此时终于吐露而出。说完的刹那, 原晴之颇有些如释重负。<br/> 在此之前, 她一直为这份喜欢和心动充满负罪感, 迟迟不愿面对。但喜欢这种东西，不管怎么关起来，都没有用。越不敢表露, 越心痛, 越隐藏, 越被划伤。<br/> “原来是情伤？小姐也到这个年纪了啊。”<br/> 听见原晴之的话，林如花愣了一下, 而后便笑了起来：“以前一直以为小姐您脑子里没有这根筋, 没想到……”<br/> 长者的笑容不乏揶揄，要原晴之瞬间忘了方才的悲伤, 张牙舞爪起来。<br/> “林妈您什么意思！竟然敢嘲笑我！”<br/> 看着少女恢复了活力，林如花连忙佯装收敛笑容：“哎呀，你知道的，婆婆我没有那个意思啦。好了好了，快说说，小姐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那个臭小子的？那个小子不会是婆婆我认识的人吧？”<br/> 一时间原晴之竟然不知道，是林如花顺其自然说她好感对象是臭小子有槽点，还是虞梦惊和臭小子三个字画等号更可怕。<br/> “怎么可能是您认识的人。”她停顿一下，开始组织语言。<br/> “是这样的……刚开始第一次见面时，我觉得他非常讨厌，是个自恋自大狂，经常罔顾别人的意愿，不注重社交距离，讲话轻浮。为人残忍，不尊重生命，毫无普世价值观，非常任性妄为，甚至为了看乐子，可以把所有人都谱写进他的剧本里。总之，是个性格十分恶劣，而且相当以自我为中心的乐子人。”<br/> 闻言，林如花沉默了许久，犹豫着开口：“小姐，咱可不兴喜欢犯罪啊。”<br/> 原晴之：“……”<br/> 原晴之：“他不需要遵守现实的法律，林妈，您就当他是外国人吧。”<br/> “行，小姐您继续。”<br/> “但后来我发现，他其实……也挺可怜的。或许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。”<br/> 望着窗台上洒下的一小片月斑，还有上面树叶被风吹起时散动的幻影，原晴之眼底浮现出回忆：“我恰巧旁观了他两次被人欺负，但是他都站在原地不还手。”<br/> “我当时想，这个人好笨啊，呆呆傻傻的，和猫一样。”<br/> 想到当时的场景，原晴之嘴角忍不住翘起：“当初看到他第一次被欺负时，我吓得半死，只敢躲在一旁，大气都不敢出，瑟瑟发抖。”<br/> “但在那之后，我偶尔闭上眼睛，或是在梦里，还会重现那一幕的场景……我想，我应该是不甘心的。”<br/> “是感到害怕吗？”<br/> 原晴之摇摇头，又点了点头：“说不害怕是肯定不可能的，但更多的，还是后悔。”<br/> “我懂了，小姐是觉得无能为力啊。”林如花瞬间了然。<br/> 她一直知道自家小姐是个善良的性子。以前还在上学时，就帮同班同学在校霸面前出过头，还帮路人抢回过劫匪的钱包，帮同校漂亮女生挡过小混混的骚扰，为此还特地去练了一段时间跆拳道。<br/> “是啊，什么都瞒不过您。”原晴之无奈地笑笑。<br/> 她以前其实并不能体会，为什么救自杀的人没救下，救人者也会留下心理阴影。<br/> 等真正到了那个场景，她才发现，原来人是真的无法接受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肢解杀戮，即使被杀的这个家伙不是人，还根本不会死，过一会就复活。<br/> 可总是会痛的吧。<br/> “所以，第二次看见他被欺负后，我什么也没想，直接去帮忙了。”<br/> 虽然口头上大段大段分析着自己当时的心理，但原晴之在第二部戏时其实什么也没想，拎着菜刀就冲出去了。<br/> “结果救了他以后，我才发现，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自己，只是想用自己设局。这样毫不在乎的态度，让我觉得自己的帮忙毫无价值，所以当时的我在心里暗戳戳下定决心，以后再也不要帮他了。可没想到再次看见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时……”<br/> 林如花：“小姐还是没忍住？”<br/> “……嗯。”<br/> 原晴之后来知道了，虞梦惊是个非常傲慢的人，喜欢挑事拱火，看别人自相残杀，但是几乎从不自己动手。<br/> 他站在原地，一部分是因为力量还未恢复，只能让这些人吞下神被迫流出的血肉，达到控制凡人的目的；另一部分则是单纯的因为不屑，不想脏了自己的手。<br/> 所以虽然生气，但后来她过了气头，再仔细想想，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。<br/> 明明可以还手的，不是吗？<br/> 拥有那样一副至美的皮囊，从而勾起了人心中求而不得的贪念，所以必须得承受掠夺与屠杀，承受这些被勾起的恶意？这是什么强盗逻辑。<br/> 受害者没有错，错的永远是施暴者。<br/> “就这样，我再一次救了他。”<br/> 第二部戏结尾时，情况紧急，原晴之必须借用虞梦惊身上的师家玉佩出戏。所以后来司天监和心理医生们分析这一段时，也以为她只是为了出戏，顺便将人带出火场，故此没有多问。<br/> 只有原晴之知道，自己已经不再是“雷柔”了。<br/> 至少，在那个吻里，她只是她自己。<br/> 原晴之可以编织一万个谎言，但她欺骗不了自己的本能。<br/> 即使当时是需要安慰虞梦惊，安慰他的真容并不难看。可明明有无数种方式，言语，触碰，她统统一个没选，而是选择了亲吻。<br/> 戏外人怎么会被蛊惑呢？一个踮脚，便暴露无遗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