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的话题从工作上转移，只听那人笑着问：“那是谁啊，女朋友？还是老婆？”<br />
盛笳的后背绷紧了。<br />
她感觉裴铎的灼灼目光扫过来。<br />
低下头，动作是不易察觉的僵硬。<br />
几秒之后，他轻描淡写地回答：“朋友。”<br />
“啧，朋友跟人家出来逛超市？刚才就看见你了，买的全是日用品，俩人跟过日子似的。”<br />
“是么？”裴铎也笑，“想哪儿去了，就是朋友。”<br />
第21章 盛语的墓<br />
婚礼定在十一月份的最后一天。<br />
因为还有些东西需要带到燕城, 所以在婚礼前夕，盛笳又独自回了一趟朔城。<br />
比起姐姐还活着的时光，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时会沉默许多。<br />
何况今晚盛跃齐并不在家。<br />
饭后, 董韵看着洗完锅的盛笳道：“明天是周末，去看一看你姐姐吧……你要结婚了，也是家中的大事, 得亲自跟她说。”<br />
“好。”<br />
盛笳退后一步, 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, 董韵却又忽然道：“盛笳，这些年, 你有想过她吗？”<br />
“……什么？”<br />
“我问你, 小语离开后, 你想你的姐姐吗？”<br />
盛笳在灯光阑珊处沉默。<br />
她不想回答。<br />
“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……”<br />
董韵忽然哽咽, 将头埋在臂弯中。她没有出声，但身体抖动得厉害。<br />
她走不出来, 永远无法走出来。<br />
大女儿的突然离世几乎夺走了她全部活下去的希望。<br />
“我早上醒来的时候, 姐姐已经死了。”<br />
“不要说那个字！”<br />
董韵尖叫, 不停地拍打桌子, 然后失控地捂住耳朵。<br />
“这就是事实, 我确实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，但是那天晚上睡前她什么几乎都没有跟我说, 连晚安都没有, 她躺在床上一直在跟男朋友聊天, 至于在聊什么，你也看过聊天记录了……你总要反复提起折磨我——”<br />
“——什么叫折磨你？回忆自己的亲姐姐叫折磨？盛笳你有没有良心？小语以前是怎么对你的？”<br />
盛笳冷笑。<br />
她从不觉得盛语算是一个好姐姐。她扭头, 拿起自己的外套就要出门。<br />
董韵站起身，“你什么意思？你现在都说不得了, 是吧？”<br />
盛笳低头穿鞋，深呼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，“妈，我不想惹你生气，也不想跟你吵架，吵架很累，我们都很累。所以我今晚去外面住，我明天会去看盛语的。”<br />
在她将门关上的那一刻，听到了玻璃在地面上破碎的声音。<br />
楼道里的灯坏了，盛笳像是自虐一般不肯坐电梯，摸着黑顺着楼梯往下走。<br />
这几年，她一直都有一个念头。<br />
盛笳很想问一问董韵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，她是不是宁愿死的是自己。<br />
但她不敢，她怕看到母亲眼中的犹豫，甚至是肯定。<br />
像是法官握紧法槌，敲击后宣布她的最终结局。<br />
她宁愿永远生活在谎言中。<br />
盛笳走出小区，将外套裹紧，冒着朔城冬日刺骨的风，寻找一家最近的酒店。<br />
干枯的树枝在寒夜中变成妖魔，路边的汽车呼啸而过，将冷风割城锋利的刀片。<br />
盛笳离开得急，没有戴帽子也没有口罩，迎着风走，两颊被吹得粗糙。<br />
但她不怕疼。<br />
盛笳有时觉得，疼痛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。<br />
盛语死在夏日的某个时刻，可与此同时，也带走了盛笳和家人的一些联系。<br />
她的心像是被挖去一块，但是疼痛，能让跳动变得剧烈。<br />
一团乱麻的事情永远无解，因为错误的源头无从找起。<br />
她推开门，酒店内灯火辉煌，像是被温暖包裹着。<br />
盛笳露出一张笑脸，走到前台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，“您好，一个房间，一个晚上。”<br />
*<br />
盛笳洗了个热水澡，直到全身通红才出来，她关掉手机，逼迫自己入睡。<br />
但次日还是在四点多就醒来。<br />
她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回来，她简单化了妆，为了不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惨淡，然后准备打车去看盛语。<br />
城市的冬日天色是灰白的。<br />
不通透，罩着昨夜还未完全飘走的风沙压下来。<br />
枯树，朔风，将化成冰水的融雪，偶尔刺破晨雾的刹车声……寂寥由点成线，再一点点蔓延。<br />
还是冷，干燥和严寒像是刀割，与昨天并无二致。<br />
盛笳真的厌恶这样的早晨。<br />
时间尚早，她走在街上，漫无目的。最后在一家还没有开门的花店停下脚步。<br />
玻璃窗上贴着营业时间。八点才开门，还有一个小时。<br />
盛笳就真的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。<br />
裹着羽绒服来开门的店长眼镜蒙上了雾，拿下来用衣服角蹭干净，才问：“你来买花的？”<br />
盛笳点头。<br />
“这么早？”<br />
“嗯。”<br />
“我们一般早上都是剪枝，处理订单之类的，花都是昨天的……唉，你先进来看看吧。”<br />
“我想要那束白玫瑰。”<br />
盛笳方才站在门口就决定好了。<br />
店长把口罩摘掉，“这个？那给你打个八折吧……”<br />
“不用。”盛笳弯腰轻轻摆弄花朵，这是盛语曾经最喜欢的一种花，“不用打折，麻烦您帮我打包起来。”<br />
*<br />
盛笳抱着花束，去了墓地。<br />
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看望死去的亲人。<br />
少人烟的地方，阴冷气更重。<br />
但是盛笳不觉得害怕，她只是低头盯着“爱女盛语”几个字。<br />
事实上，她从几年前和已经死去的盛语度过大半个晚上之后，就好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。<br />
她歪了一下头，看着盛语的脸。<br />
看着她停留在二十岁的年轻面庞。<br />
在盛笳的印象中，从十四五岁之后，就再也没有人说她们姐妹俩长得像了。<br />
气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长相。<br />
盛语看上去更柔和一些，双目弯着，弧度像是精心调整过的月牙，让人觉得好相处；而盛笳不爱对着生人笑，垂眸时看着冷漠，脾气硬得像块臭石头。但若是耐心接触便会发现，其实盛家的妹妹才是真的内心柔软。<br />
盛笳蹲下身，低声道：“姐姐，你做了鬼，是不是也是特别招人喜欢的鬼？”<br />
没有人回答她。<br />
盛笳笑了笑，抬手将墓碑上的枯叶拿掉，“你在天上看到了吧？我马上要和裴铎办婚礼了……不，我们已经领证了。姐姐，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特别奇妙？”<br />
依旧是寂静，连风都未动。<br />
回忆没有被吹来，但曾经的点滴她全部记得清楚。<br />
偌大的墓地，留给她演完这场独角戏。<br />
盛笳忽然有些烦躁，踢着地上的石子，忽然抬起头来又说：“还是你厉害，昨天我和妈又吵架了，因为你——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做，都能让我和妈的关系这么差？”她顿了一会儿，又说：“也不是，妈本来就对我不满意……你死了，我还是达不到她的要求。”<br />
盛笳把下巴搁在膝盖上，一动不动，好像睡着了一样。很久之后，她说：“姐姐，我走了。”<br />
她站起身，目光闪过一丝厌恶，又补充道：“下次我带裴铎来看你。”<br />
*<br />
在距离墓地还有十多米的时候，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，铃声在空旷的平地回荡。<br />
在这个毫无人气的地方待了半个多小时，突如其来的电子科技将她一把拽回现实世界。<br />
盛笳浑身抖了一下，低头看到屏幕上的“裴铎”二字。
盛笳的后背绷紧了。<br />
她感觉裴铎的灼灼目光扫过来。<br />
低下头，动作是不易察觉的僵硬。<br />
几秒之后，他轻描淡写地回答：“朋友。”<br />
“啧，朋友跟人家出来逛超市？刚才就看见你了，买的全是日用品，俩人跟过日子似的。”<br />
“是么？”裴铎也笑，“想哪儿去了，就是朋友。”<br />
第21章 盛语的墓<br />
婚礼定在十一月份的最后一天。<br />
因为还有些东西需要带到燕城, 所以在婚礼前夕，盛笳又独自回了一趟朔城。<br />
比起姐姐还活着的时光，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时会沉默许多。<br />
何况今晚盛跃齐并不在家。<br />
饭后, 董韵看着洗完锅的盛笳道：“明天是周末，去看一看你姐姐吧……你要结婚了，也是家中的大事, 得亲自跟她说。”<br />
“好。”<br />
盛笳退后一步, 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, 董韵却又忽然道：“盛笳，这些年, 你有想过她吗？”<br />
“……什么？”<br />
“我问你, 小语离开后, 你想你的姐姐吗？”<br />
盛笳在灯光阑珊处沉默。<br />
她不想回答。<br />
“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……”<br />
董韵忽然哽咽, 将头埋在臂弯中。她没有出声，但身体抖动得厉害。<br />
她走不出来, 永远无法走出来。<br />
大女儿的突然离世几乎夺走了她全部活下去的希望。<br />
“我早上醒来的时候, 姐姐已经死了。”<br />
“不要说那个字！”<br />
董韵尖叫, 不停地拍打桌子, 然后失控地捂住耳朵。<br />
“这就是事实, 我确实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，但是那天晚上睡前她什么几乎都没有跟我说, 连晚安都没有, 她躺在床上一直在跟男朋友聊天, 至于在聊什么，你也看过聊天记录了……你总要反复提起折磨我——”<br />
“——什么叫折磨你？回忆自己的亲姐姐叫折磨？盛笳你有没有良心？小语以前是怎么对你的？”<br />
盛笳冷笑。<br />
她从不觉得盛语算是一个好姐姐。她扭头, 拿起自己的外套就要出门。<br />
董韵站起身，“你什么意思？你现在都说不得了, 是吧？”<br />
盛笳低头穿鞋，深呼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，“妈，我不想惹你生气，也不想跟你吵架，吵架很累，我们都很累。所以我今晚去外面住，我明天会去看盛语的。”<br />
在她将门关上的那一刻，听到了玻璃在地面上破碎的声音。<br />
楼道里的灯坏了，盛笳像是自虐一般不肯坐电梯，摸着黑顺着楼梯往下走。<br />
这几年，她一直都有一个念头。<br />
盛笳很想问一问董韵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，她是不是宁愿死的是自己。<br />
但她不敢，她怕看到母亲眼中的犹豫，甚至是肯定。<br />
像是法官握紧法槌，敲击后宣布她的最终结局。<br />
她宁愿永远生活在谎言中。<br />
盛笳走出小区，将外套裹紧，冒着朔城冬日刺骨的风，寻找一家最近的酒店。<br />
干枯的树枝在寒夜中变成妖魔，路边的汽车呼啸而过，将冷风割城锋利的刀片。<br />
盛笳离开得急，没有戴帽子也没有口罩，迎着风走，两颊被吹得粗糙。<br />
但她不怕疼。<br />
盛笳有时觉得，疼痛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。<br />
盛语死在夏日的某个时刻，可与此同时，也带走了盛笳和家人的一些联系。<br />
她的心像是被挖去一块，但是疼痛，能让跳动变得剧烈。<br />
一团乱麻的事情永远无解，因为错误的源头无从找起。<br />
她推开门，酒店内灯火辉煌，像是被温暖包裹着。<br />
盛笳露出一张笑脸，走到前台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，“您好，一个房间，一个晚上。”<br />
*<br />
盛笳洗了个热水澡，直到全身通红才出来，她关掉手机，逼迫自己入睡。<br />
但次日还是在四点多就醒来。<br />
她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回来，她简单化了妆，为了不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惨淡，然后准备打车去看盛语。<br />
城市的冬日天色是灰白的。<br />
不通透，罩着昨夜还未完全飘走的风沙压下来。<br />
枯树，朔风，将化成冰水的融雪，偶尔刺破晨雾的刹车声……寂寥由点成线，再一点点蔓延。<br />
还是冷，干燥和严寒像是刀割，与昨天并无二致。<br />
盛笳真的厌恶这样的早晨。<br />
时间尚早，她走在街上，漫无目的。最后在一家还没有开门的花店停下脚步。<br />
玻璃窗上贴着营业时间。八点才开门，还有一个小时。<br />
盛笳就真的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。<br />
裹着羽绒服来开门的店长眼镜蒙上了雾，拿下来用衣服角蹭干净，才问：“你来买花的？”<br />
盛笳点头。<br />
“这么早？”<br />
“嗯。”<br />
“我们一般早上都是剪枝，处理订单之类的，花都是昨天的……唉，你先进来看看吧。”<br />
“我想要那束白玫瑰。”<br />
盛笳方才站在门口就决定好了。<br />
店长把口罩摘掉，“这个？那给你打个八折吧……”<br />
“不用。”盛笳弯腰轻轻摆弄花朵，这是盛语曾经最喜欢的一种花，“不用打折，麻烦您帮我打包起来。”<br />
*<br />
盛笳抱着花束，去了墓地。<br />
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看望死去的亲人。<br />
少人烟的地方，阴冷气更重。<br />
但是盛笳不觉得害怕，她只是低头盯着“爱女盛语”几个字。<br />
事实上，她从几年前和已经死去的盛语度过大半个晚上之后，就好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。<br />
她歪了一下头，看着盛语的脸。<br />
看着她停留在二十岁的年轻面庞。<br />
在盛笳的印象中，从十四五岁之后，就再也没有人说她们姐妹俩长得像了。<br />
气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长相。<br />
盛语看上去更柔和一些，双目弯着，弧度像是精心调整过的月牙，让人觉得好相处；而盛笳不爱对着生人笑，垂眸时看着冷漠，脾气硬得像块臭石头。但若是耐心接触便会发现，其实盛家的妹妹才是真的内心柔软。<br />
盛笳蹲下身，低声道：“姐姐，你做了鬼，是不是也是特别招人喜欢的鬼？”<br />
没有人回答她。<br />
盛笳笑了笑，抬手将墓碑上的枯叶拿掉，“你在天上看到了吧？我马上要和裴铎办婚礼了……不，我们已经领证了。姐姐，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特别奇妙？”<br />
依旧是寂静，连风都未动。<br />
回忆没有被吹来，但曾经的点滴她全部记得清楚。<br />
偌大的墓地，留给她演完这场独角戏。<br />
盛笳忽然有些烦躁，踢着地上的石子，忽然抬起头来又说：“还是你厉害，昨天我和妈又吵架了，因为你——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做，都能让我和妈的关系这么差？”她顿了一会儿，又说：“也不是，妈本来就对我不满意……你死了，我还是达不到她的要求。”<br />
盛笳把下巴搁在膝盖上，一动不动，好像睡着了一样。很久之后，她说：“姐姐，我走了。”<br />
她站起身，目光闪过一丝厌恶，又补充道：“下次我带裴铎来看你。”<br />
*<br />
在距离墓地还有十多米的时候，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，铃声在空旷的平地回荡。<br />
在这个毫无人气的地方待了半个多小时，突如其来的电子科技将她一把拽回现实世界。<br />
盛笳浑身抖了一下，低头看到屏幕上的“裴铎”二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