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澈站在那儿，面上没什么过度的神情, 身体却不由自主放松了几分。<br />
跪坐在蒲垫上，也跟着拜了起来。<br />
殿外丝丝缕缕的寒风溜进室内，他的面上一派不加掩饰的平静与漠然。<br />
和方住持满脸的虔诚截然不同。<br />
更像是因着恩人的行为而锦上添花走个过场。<br />
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，连日的大雨一阵阵地下个没完，整个塞外都笼罩在这料峭氛围之中。<br />
半晌，方住持睁开了眼，意味不明地唤了声，“席澈。”他没喊席澈原先的名字，转过身与面前的少年对视着，苍老的脸上满是复杂的关切，“拜佛要心诚。”像从前那边训导着。<br />
席澈顿了两息，如从前那般接下这话，“是。”方住持似乎是特意来对他说些什么的。<br />
他心知肚明但也未开口去问，只是又跟着拜了遍佛像，边上了三柱香。<br />
方住持这才像是满意了似的，引着人向旁边的厢房走去。<br />
“你刚来寺里时，我曾给你算过一卦。”他点上烛火，“如今，正是补全卦象的时候。”<br />
席澈未料到方住持是要说这些，面上不由得放轻了呼吸，“您…”他甚至开始猜想恩人回寺的时间是否与此有关。<br />
可转瞬又否掉了这个猜想。<br />
因着文化差异，他对中原的佛道文化其实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。<br />
他心里信奉的，始终是偏向于人定胜天，实力为王。<br />
故而几年前那一卦，实则也算不上什么。<br />
但恩人言及于此，他自然也不会去扫兴，“那一卦…算算也是许久之前了。”<br />
方住持垂下了眼，“那个梦，你最近应该又梦到了吧？”他的语气平静又笃定，眼廓因为阴影的深陷而显露出几丝威严与淡然，乍一眼望去，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，“梦境可有变化？”<br />
席澈端着茶盏的手一顿，放下道：“…有变化。”他想到梦里断断续续的场景，音调低了几分，“但还是零零碎碎的，最近更是有种…”很难言明的感觉。<br />
心间一阵绞痛与悲怆。<br />
他似乎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围观了一个人的一生。<br />
过去是同他一般被困宫廷，如今…<br />
折戟沙场，没入黄土。<br />
他甚至分不清这人是男是女。<br />
席澈仍是低着头保持思考的姿势，手指轻轻扣着桌面，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，面上显露出一丝因熟悉而放松的懈怠。<br />
半晌，轻笑出声，“这个梦，莫非是有什么含义不成？”他不信中原的这些佛法，可若是恩人觉得是因着这些，那么他顺从便是。<br />
席澈伪装地极好，一如当初渴求被收留时那般，无害又懵懂。<br />
仿若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人希望破解诡谲的谜题，视线不动声色地追随着对面的人，“这也是中原的佛法吗？”<br />
方住持：“这是因果。”他淡淡地瞥了少年怔愣的神情，继续道：“刹那便是永恒，缘分亦起无常。”<br />
“你能梦到之人，与你前世必然有着不可磨灭的深刻联系，换句话说，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缘法…”“或是君臣，或是父子兄弟，抑或是…夫妻。”他缓缓做了个席澈眼熟的手势，“你身上的血腥气太重，再多待会儿吧。”<br />
席澈：“您…不为我再占一卦吗？”<br />
他没否认方住持的话，“如您所言，那这人…应该对我很重要。”<br />
至少，是他很在意的人。<br />
“这段缘分，是你强求来的。”方住持起身，一派气定神闲，“既是你的执念，那答案也只有你自己知晓，故而…无需再占一卦。”说完，他便施然离去。<br />
......<br />
北狄。<br />
天也是阴沉沉的，整片大地似乎全靠零星的树木支撑着。<br />
席澈一路奔波回来，简单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便睡了。<br />
这次，他不出意外地又梦到那个人。<br />
住持说这是他强求来的，可他分明只是以旁观者的立场观看了这人的一生。<br />
他们两人，从头至尾都是没有交集的。<br />
梦很具体，也可以说，是越发地细致入微。<br />
小到这人捉鸟逗狗，大到他去前线参军，跨越时间之长，范围之大，无一不在表明这人波澜起伏的一生。<br />
席澈本以为这次也与先前很多次一样，是这些事情的具象化，细节化。<br />
他甚至已经对这人的身份有了些许的猜测，盘算着是哪家的儿郎。<br />
可谁知，下一刻，他却站在了这人的墓碑前——<br />
夕阳渐渐弥散开来，直至没入土中，丝丝光线照着新掩埋的坟土，显出一种凄凉的土黄色。<br />
他身处于此，竟有几分难以分辨…<br />
是虚拟还是现实。<br />
眼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石碑，旁边供奉着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吃食，全然不符他先前对这人的了解与猜想。<br />
他虽被困宫廷，可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良之物。<br />
这样的人，合该是大家族出身才对。<br />
为何…？<br />
忽地，席澈像是想到什么，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。<br />
梦境之中，他是一个过路者，只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。<br />
可这次，场景却随他的心意所动。<br />
眼前迷雾重重，似有一层薄纱蒙在眼睫处，让人瞧得不甚真切。<br />
孤零零的月光照着满院的落叶。<br />
大门顶部的字迹沾带着些许的血色，连带着牌匾也不如最初时那般熠熠生辉。转瞬间，他第一次看清了牌匾上偌大的烫金字体。<br />
是…<br />
纪府。<br />
席澈屏住呼吸，试探性走近。<br />
已是暮色四合，府邸内空无一人。<br />
林木影影绰绰，廊檐下亮起了几盏灯笼，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沿着灯笼一路挥发，直至进入席澈的鼻尖处。<br />
偏院内供奉的菩萨金身佛像依旧如往日般，微微俯瞰着府内众人。<br />
月光清冷地打在佛像前的砖石地面上，映出的冷光混杂着空气里浓的散不开的血腥气息，有股说不出的诡异。<br />
仅仅只是粗略扫过，也足以被这番景象所惊。<br />
满门被屠，何等惨状！<br />
月光不知何时被游动的黑云遮蔽，一点点昏黄赤红的光，从他脚下慢慢亮起。<br />
席澈猛地睁眼，下意识去看周围。<br />
阵阵清香拂过，地龙徐徐燃烧着，屋内一派温暖。<br />
梦醒了。<br />
第58章 惊变<br />
夜色正浓, 席澈一袭素白锦袍。<br />
流光潆洄，似是将月光披在了身上，一派美好。<br />
他的神情却并不轻松，素来平稳的情绪也因着方才的梦境而泛起涟漪。<br />
那梦太真实, 真实到…<br />
就像是他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。<br />
腐烂的腥臭味, 婴儿的啼哭声。<br />
似乎所有的腌躜事情, 都发生在这一片天地之间。<br />
天色暗淡下来, 游动的乌云遮住了仅剩的半抹月色, 屋内燃着火烛。<br />
微弱的光晕跳跃于少年的脸庞之上，他的脑中亦是无限混沌, 甚至有几分模糊不清。<br />
光明与阴翳相互追逐。<br />
远处的高山似乎突然变得遮天蔽日起来, 整座府邸像是身处方圆几里的荒地一般，只有他们二人。<br />
人…？<br />
他下意识微阖着眼，尝试着去回忆方才梦里所见。<br />
光影似乎在此时重合，一下子便冲破他原有的认知。<br />
石碑依旧矗立在那儿, 周遭的一切却变得虚幻起来。直至下一瞬, 碑体上的刻印缓缓浮现。<br />
是…纪黎的墓。<br />
他亲手铸造的。<br />
......<br />
京都，御书房。<br />
屋内不算凉, 烛火幽幽。<br />
崇安帝望着眼前的人，目光中隐带波澜, “事情做的如何了…？”
跪坐在蒲垫上，也跟着拜了起来。<br />
殿外丝丝缕缕的寒风溜进室内，他的面上一派不加掩饰的平静与漠然。<br />
和方住持满脸的虔诚截然不同。<br />
更像是因着恩人的行为而锦上添花走个过场。<br />
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，连日的大雨一阵阵地下个没完，整个塞外都笼罩在这料峭氛围之中。<br />
半晌，方住持睁开了眼，意味不明地唤了声，“席澈。”他没喊席澈原先的名字，转过身与面前的少年对视着，苍老的脸上满是复杂的关切，“拜佛要心诚。”像从前那边训导着。<br />
席澈顿了两息，如从前那般接下这话，“是。”方住持似乎是特意来对他说些什么的。<br />
他心知肚明但也未开口去问，只是又跟着拜了遍佛像，边上了三柱香。<br />
方住持这才像是满意了似的，引着人向旁边的厢房走去。<br />
“你刚来寺里时，我曾给你算过一卦。”他点上烛火，“如今，正是补全卦象的时候。”<br />
席澈未料到方住持是要说这些，面上不由得放轻了呼吸，“您…”他甚至开始猜想恩人回寺的时间是否与此有关。<br />
可转瞬又否掉了这个猜想。<br />
因着文化差异，他对中原的佛道文化其实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。<br />
他心里信奉的，始终是偏向于人定胜天，实力为王。<br />
故而几年前那一卦，实则也算不上什么。<br />
但恩人言及于此，他自然也不会去扫兴，“那一卦…算算也是许久之前了。”<br />
方住持垂下了眼，“那个梦，你最近应该又梦到了吧？”他的语气平静又笃定，眼廓因为阴影的深陷而显露出几丝威严与淡然，乍一眼望去，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，“梦境可有变化？”<br />
席澈端着茶盏的手一顿，放下道：“…有变化。”他想到梦里断断续续的场景，音调低了几分，“但还是零零碎碎的，最近更是有种…”很难言明的感觉。<br />
心间一阵绞痛与悲怆。<br />
他似乎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围观了一个人的一生。<br />
过去是同他一般被困宫廷，如今…<br />
折戟沙场，没入黄土。<br />
他甚至分不清这人是男是女。<br />
席澈仍是低着头保持思考的姿势，手指轻轻扣着桌面，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，面上显露出一丝因熟悉而放松的懈怠。<br />
半晌，轻笑出声，“这个梦，莫非是有什么含义不成？”他不信中原的这些佛法，可若是恩人觉得是因着这些，那么他顺从便是。<br />
席澈伪装地极好，一如当初渴求被收留时那般，无害又懵懂。<br />
仿若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人希望破解诡谲的谜题，视线不动声色地追随着对面的人，“这也是中原的佛法吗？”<br />
方住持：“这是因果。”他淡淡地瞥了少年怔愣的神情，继续道：“刹那便是永恒，缘分亦起无常。”<br />
“你能梦到之人，与你前世必然有着不可磨灭的深刻联系，换句话说，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缘法…”“或是君臣，或是父子兄弟，抑或是…夫妻。”他缓缓做了个席澈眼熟的手势，“你身上的血腥气太重，再多待会儿吧。”<br />
席澈：“您…不为我再占一卦吗？”<br />
他没否认方住持的话，“如您所言，那这人…应该对我很重要。”<br />
至少，是他很在意的人。<br />
“这段缘分，是你强求来的。”方住持起身，一派气定神闲，“既是你的执念，那答案也只有你自己知晓，故而…无需再占一卦。”说完，他便施然离去。<br />
......<br />
北狄。<br />
天也是阴沉沉的，整片大地似乎全靠零星的树木支撑着。<br />
席澈一路奔波回来，简单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便睡了。<br />
这次，他不出意外地又梦到那个人。<br />
住持说这是他强求来的，可他分明只是以旁观者的立场观看了这人的一生。<br />
他们两人，从头至尾都是没有交集的。<br />
梦很具体，也可以说，是越发地细致入微。<br />
小到这人捉鸟逗狗，大到他去前线参军，跨越时间之长，范围之大，无一不在表明这人波澜起伏的一生。<br />
席澈本以为这次也与先前很多次一样，是这些事情的具象化，细节化。<br />
他甚至已经对这人的身份有了些许的猜测，盘算着是哪家的儿郎。<br />
可谁知，下一刻，他却站在了这人的墓碑前——<br />
夕阳渐渐弥散开来，直至没入土中，丝丝光线照着新掩埋的坟土，显出一种凄凉的土黄色。<br />
他身处于此，竟有几分难以分辨…<br />
是虚拟还是现实。<br />
眼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石碑，旁边供奉着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吃食，全然不符他先前对这人的了解与猜想。<br />
他虽被困宫廷，可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良之物。<br />
这样的人，合该是大家族出身才对。<br />
为何…？<br />
忽地，席澈像是想到什么，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。<br />
梦境之中，他是一个过路者，只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。<br />
可这次，场景却随他的心意所动。<br />
眼前迷雾重重，似有一层薄纱蒙在眼睫处，让人瞧得不甚真切。<br />
孤零零的月光照着满院的落叶。<br />
大门顶部的字迹沾带着些许的血色，连带着牌匾也不如最初时那般熠熠生辉。转瞬间，他第一次看清了牌匾上偌大的烫金字体。<br />
是…<br />
纪府。<br />
席澈屏住呼吸，试探性走近。<br />
已是暮色四合，府邸内空无一人。<br />
林木影影绰绰，廊檐下亮起了几盏灯笼，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沿着灯笼一路挥发，直至进入席澈的鼻尖处。<br />
偏院内供奉的菩萨金身佛像依旧如往日般，微微俯瞰着府内众人。<br />
月光清冷地打在佛像前的砖石地面上，映出的冷光混杂着空气里浓的散不开的血腥气息，有股说不出的诡异。<br />
仅仅只是粗略扫过，也足以被这番景象所惊。<br />
满门被屠，何等惨状！<br />
月光不知何时被游动的黑云遮蔽，一点点昏黄赤红的光，从他脚下慢慢亮起。<br />
席澈猛地睁眼，下意识去看周围。<br />
阵阵清香拂过，地龙徐徐燃烧着，屋内一派温暖。<br />
梦醒了。<br />
第58章 惊变<br />
夜色正浓, 席澈一袭素白锦袍。<br />
流光潆洄，似是将月光披在了身上，一派美好。<br />
他的神情却并不轻松，素来平稳的情绪也因着方才的梦境而泛起涟漪。<br />
那梦太真实, 真实到…<br />
就像是他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。<br />
腐烂的腥臭味, 婴儿的啼哭声。<br />
似乎所有的腌躜事情, 都发生在这一片天地之间。<br />
天色暗淡下来, 游动的乌云遮住了仅剩的半抹月色, 屋内燃着火烛。<br />
微弱的光晕跳跃于少年的脸庞之上，他的脑中亦是无限混沌, 甚至有几分模糊不清。<br />
光明与阴翳相互追逐。<br />
远处的高山似乎突然变得遮天蔽日起来, 整座府邸像是身处方圆几里的荒地一般，只有他们二人。<br />
人…？<br />
他下意识微阖着眼，尝试着去回忆方才梦里所见。<br />
光影似乎在此时重合，一下子便冲破他原有的认知。<br />
石碑依旧矗立在那儿, 周遭的一切却变得虚幻起来。直至下一瞬, 碑体上的刻印缓缓浮现。<br />
是…纪黎的墓。<br />
他亲手铸造的。<br />
......<br />
京都，御书房。<br />
屋内不算凉, 烛火幽幽。<br />
崇安帝望着眼前的人，目光中隐带波澜, “事情做的如何了…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