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并不意外手底下的势力被人蚕食这件事，只是佯装不解，“臣女有些疑惑，还望殿下解答一二。”不等谢允丞继续，便再度出声，“户部侍郎黄濂，是你的人？”<br />
户部油水颇丰，侍郎又仅次于尚书，手握实权。<br />
安插这枚棋子，想必很费了些心力。<br />
不过…能把贪污案的篓子彻底坐实，再由此牵扯出些其他的东西，让太子一党栽上个要命的大跟头。<br />
这笔买卖很划算。<br />
谢允丞表情未变，“是。”<br />
他整个人隐匿在暗色的阴影里，微侧着脸，神情莫辨。<br />
见他肯定，纪黎笑了笑，仿佛并不着急于询问那封圣旨，更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悬在头上的刀剑，“水患一事，是你故意露出破绽引我合作，实则…你早就有成算了吧。”她的语气不悲不喜，分明是带点疑问的语句，语气却平平淡淡。<br />
一下又一下，划破了面前那张糊着的窗户纸。<br />
从见到前世的顺公公，她便都懂了。<br />
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也仿佛都在转瞬间被一并连贯起来，如一张网，将人包裹其中。<br />
盐运是财，水患是口子，用一枚棋子引爆全局，情理之中。<br />
户部，太医院，乃至许多纪黎不知道的暗处，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。<br />
现在…又加了个墙头草一般的皇叔当拥垒。<br />
谢允丞或许是有私心，可更多的，却是利用。<br />
纪黎露出个有些奇怪的笑，“你想要的，是我手上的名单。”静静凝视着他，反问，“对吗？”<br />
对面的人嘴角虽牵着，眼底的笑意却很平淡，“阿黎。”他放缓了语气，没有回答她的话。<br />
而是像过去那般，毫无嫌隙似的唤她，“眼下朝局不稳，接连的水患又弄得民心惶惶，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。你也…不要做徒劳的无用功。”<br />
朝局不稳？<br />
纪黎望他，“殿下是怕师出无名吧。”崇安帝的身体比预料中更快地倒下，他虽获得了帝王的偏爱，可并未彻彻底底公之于众，得到承认。<br />
这个时间点太微妙。<br />
皇后野心勃勃，贵妃也期着能从中捞些好处。<br />
明面的幌子戳破了…<br />
当下，对他无疑是很不利的。<br />
“我朝自古以来便是立嫡立长，三岁稚子都知晓的道理，殿下莫非不知…？”<br />
谢允丞望着纪黎有几分咄咄逼|人的模样，心下微动。<br />
父皇混浊的眼犹在眼前，似是案板上的死鱼，临到头了才惊厥不已，垂死挣扎。<br />
姜还是老的辣，是他放松了，让人察觉。<br />
说到底，自己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，送了父皇一程。<br />
人到了岁数…本该也就是要闭眼的。他不觉得自己有错。<br />
至于纪黎…<br />
他将要做的，也不会有错。<br />
谢允丞意味不明地瞅了纪黎一眼，不自觉地摩挲着腰处的衣穗。<br />
还早，还不到时候。<br />
纪黎得到了答案，似是才想起来有赏赐这么一遭，向前进了几步，“殿下打算送我去和亲？”她并不觉得自己问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。<br />
只心底为纪云山对皇家的坚持所不值。<br />
忠字当头，困其一生。<br />
母亲亦是站在父亲那头，明里暗里劝她收手。<br />
收手…<br />
她如何收手？<br />
“想不到殿下也学会了这种不入流的招数，当真是让人惊讶。”自古以来，国家的兴旺似乎都与男子的建功立业相伴相随。<br />
若是胜了，那便是男子的功绩。<br />
若是男子败了，那便会不出所料地会被栽赃到女子身上。<br />
祸世妖妃，古往今来比比皆是。<br />
可一个偌大的王朝，它的衰败又怎会仅仅因为一个小女子的几句话，几个行为呢？<br />
究其根本，不过是统治者的无能与懦弱。<br />
纪黎的语气淡了许多，反复犹疑中，那丝微小的裂缝逐渐分裂变大，“臣女自愧不如。”凝固出几丝掩藏于深处的杀意。<br />
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未能让谢允丞的神情有所变化，他唇角扬了扬，极其轻地笑了下，“阿黎，你说笑了。”<br />
“我怎么舍得。”这话黏黏腻腻的，像是被嘶嘶吐息的毒蛇盯上，听的人愈发瘆得慌。<br />
却又如有情人的低喃，带着一股缱绻，“我只是…想让你去劝一个人。”<br />
一个…将死之人。<br />
第61章 暗语<br />
他这话说的突兀, 惹得纪黎好一会儿没有搭话。<br />
低长的眼睫颤了颤，稳溏淉篜里住呼吸抬起眼，短暂地与谢允丞的视线交汇。<br />
“殿下周边人才济济，比我一介女流之辈更有用。”不咸不淡地噎了句。<br />
神色未变, 唇角轻抿, “虽于礼制不合…”话说到一半, 又突然止住了声音。<br />
崇安帝形同虚设, 如今的京都大抵都是眼前人的一言堂了。<br />
思及此, 干脆换了个角度，“臣女是陛下亲封的端阳公主。”<br />
“按身份, 该是您名义上的皇妹。”又是这样。<br />
总是这样。<br />
哪怕有丁点儿的情绪波动, 也不是因为他。<br />
谢允丞忽地一哽，心头涌上股烦闷。<br />
像一层冷霜，紧紧覆在光滑的冰面上，雾蒙蒙的, 遮住人的表情。<br />
暖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脸庞上, 却并不显得柔和，反而更添几丝漠然, “…这件事，只有你去, 我才能安心。”他依旧如从前一般, 私下里, 称“我”。<br />
大概是觉得纪黎这副模样有趣, 向前几步, 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, 目光在纪黎身上不停梭巡，半点也未掩饰, “皇妹…”<br />
嗓音低低沉沉，两个字辗转心口，竟带出了点缠绵悱恻的意思。<br />
光与暗的分界线似乎更加明显，起起伏伏，窗外称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，殿内却一片暗调的寂静。<br />
谢允丞的脸隐没阴影之中，纪黎便没有看见他眼底阴冷。<br />
那两个字的余音也随之一道消散在这片寂静中，没入底部。<br />
周边的宫侍们早都被提前交代过，自是不敢发出半点动静。<br />
小顺子守在门边，窥得内室里隐约的交谈声，也把呼吸放得更轻了些。<br />
片刻后，得了吩咐带纪黎去别院。<br />
女子手腕处的红痕落于白皙如雪的肤色上，猛地一瞧，乍眼。<br />
小顺子回过神，眼皮忍不住地狂跳，“纪小姐。”不敢多看，垂下视线，“您这边请。”册封的旨意还未昭告天下，加之面前人冷冷清清的神情，一看心情就不甚好，他顿了下，临开口前到底把封号咽了下去。<br />
太监在宫中本就是依附帝王而活，朝堂内的文臣武将多也不屑于与阉人一党打交道。<br />
故而最最要紧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，揣测圣意。<br />
眼前的人，与殿下书房画像上的那人分明就…<br />
小顺子的神情更加恭顺了些，踌躇了几瞬，“咱家先前多有冒犯，还望您见谅。”<br />
“不碍事。”纪黎淡淡道。<br />
女子语气平淡，仿佛真的不甚在意，并未有预期中的嫌恶与瞧不起。<br />
小顺子呆了下，这才应声，“诶。”边给纪黎指路，“您这边走。”<br />
宫中小路曲折，沿边栽有花卉，沁在冷风里，散发出阵阵清香。<br />
到了地方，不出所料地被安置在宫中一个不知名的院落里。<br />
纪黎尝试着回忆宫院中的布局，脑中却一丝印象也无。<br />
这个院子，是新辟出来的。<br />
似乎这一余天地都被隔绝在外，自成一派。<br />
广玉兰花的淡香萦绕鼻尖，惹得她都忍不住有些恍惚。<br />
冬日，本不是花朵绽放的时节。纪黎不再纠结这些，转而拿了本书架上的游记看了起来。<br />
她真真切切地上过战场，自然对窗外明里暗里的视线格外警觉。<br />
派这些人在她身边，监视的意味比服侍更重。<br />
男人灼热的呼吸犹在耳畔，只是站在他身侧，沉重的压迫感就骤然袭来。<br />
纪黎不得不承认，仅仅小一些日子未见，谢允丞的气质却大不相同了。<br />
也或许…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。<br />
冷淡，偏执。
户部油水颇丰，侍郎又仅次于尚书，手握实权。<br />
安插这枚棋子，想必很费了些心力。<br />
不过…能把贪污案的篓子彻底坐实，再由此牵扯出些其他的东西，让太子一党栽上个要命的大跟头。<br />
这笔买卖很划算。<br />
谢允丞表情未变，“是。”<br />
他整个人隐匿在暗色的阴影里，微侧着脸，神情莫辨。<br />
见他肯定，纪黎笑了笑，仿佛并不着急于询问那封圣旨，更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悬在头上的刀剑，“水患一事，是你故意露出破绽引我合作，实则…你早就有成算了吧。”她的语气不悲不喜，分明是带点疑问的语句，语气却平平淡淡。<br />
一下又一下，划破了面前那张糊着的窗户纸。<br />
从见到前世的顺公公，她便都懂了。<br />
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也仿佛都在转瞬间被一并连贯起来，如一张网，将人包裹其中。<br />
盐运是财，水患是口子，用一枚棋子引爆全局，情理之中。<br />
户部，太医院，乃至许多纪黎不知道的暗处，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。<br />
现在…又加了个墙头草一般的皇叔当拥垒。<br />
谢允丞或许是有私心，可更多的，却是利用。<br />
纪黎露出个有些奇怪的笑，“你想要的，是我手上的名单。”静静凝视着他，反问，“对吗？”<br />
对面的人嘴角虽牵着，眼底的笑意却很平淡，“阿黎。”他放缓了语气，没有回答她的话。<br />
而是像过去那般，毫无嫌隙似的唤她，“眼下朝局不稳，接连的水患又弄得民心惶惶，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。你也…不要做徒劳的无用功。”<br />
朝局不稳？<br />
纪黎望他，“殿下是怕师出无名吧。”崇安帝的身体比预料中更快地倒下，他虽获得了帝王的偏爱，可并未彻彻底底公之于众，得到承认。<br />
这个时间点太微妙。<br />
皇后野心勃勃，贵妃也期着能从中捞些好处。<br />
明面的幌子戳破了…<br />
当下，对他无疑是很不利的。<br />
“我朝自古以来便是立嫡立长，三岁稚子都知晓的道理，殿下莫非不知…？”<br />
谢允丞望着纪黎有几分咄咄逼|人的模样，心下微动。<br />
父皇混浊的眼犹在眼前，似是案板上的死鱼，临到头了才惊厥不已，垂死挣扎。<br />
姜还是老的辣，是他放松了，让人察觉。<br />
说到底，自己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，送了父皇一程。<br />
人到了岁数…本该也就是要闭眼的。他不觉得自己有错。<br />
至于纪黎…<br />
他将要做的，也不会有错。<br />
谢允丞意味不明地瞅了纪黎一眼，不自觉地摩挲着腰处的衣穗。<br />
还早，还不到时候。<br />
纪黎得到了答案，似是才想起来有赏赐这么一遭，向前进了几步，“殿下打算送我去和亲？”她并不觉得自己问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。<br />
只心底为纪云山对皇家的坚持所不值。<br />
忠字当头，困其一生。<br />
母亲亦是站在父亲那头，明里暗里劝她收手。<br />
收手…<br />
她如何收手？<br />
“想不到殿下也学会了这种不入流的招数，当真是让人惊讶。”自古以来，国家的兴旺似乎都与男子的建功立业相伴相随。<br />
若是胜了，那便是男子的功绩。<br />
若是男子败了，那便会不出所料地会被栽赃到女子身上。<br />
祸世妖妃，古往今来比比皆是。<br />
可一个偌大的王朝，它的衰败又怎会仅仅因为一个小女子的几句话，几个行为呢？<br />
究其根本，不过是统治者的无能与懦弱。<br />
纪黎的语气淡了许多，反复犹疑中，那丝微小的裂缝逐渐分裂变大，“臣女自愧不如。”凝固出几丝掩藏于深处的杀意。<br />
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未能让谢允丞的神情有所变化，他唇角扬了扬，极其轻地笑了下，“阿黎，你说笑了。”<br />
“我怎么舍得。”这话黏黏腻腻的，像是被嘶嘶吐息的毒蛇盯上，听的人愈发瘆得慌。<br />
却又如有情人的低喃，带着一股缱绻，“我只是…想让你去劝一个人。”<br />
一个…将死之人。<br />
第61章 暗语<br />
他这话说的突兀, 惹得纪黎好一会儿没有搭话。<br />
低长的眼睫颤了颤，稳溏淉篜里住呼吸抬起眼，短暂地与谢允丞的视线交汇。<br />
“殿下周边人才济济，比我一介女流之辈更有用。”不咸不淡地噎了句。<br />
神色未变, 唇角轻抿, “虽于礼制不合…”话说到一半, 又突然止住了声音。<br />
崇安帝形同虚设, 如今的京都大抵都是眼前人的一言堂了。<br />
思及此, 干脆换了个角度，“臣女是陛下亲封的端阳公主。”<br />
“按身份, 该是您名义上的皇妹。”又是这样。<br />
总是这样。<br />
哪怕有丁点儿的情绪波动, 也不是因为他。<br />
谢允丞忽地一哽，心头涌上股烦闷。<br />
像一层冷霜，紧紧覆在光滑的冰面上，雾蒙蒙的, 遮住人的表情。<br />
暖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脸庞上, 却并不显得柔和，反而更添几丝漠然, “…这件事，只有你去, 我才能安心。”他依旧如从前一般, 私下里, 称“我”。<br />
大概是觉得纪黎这副模样有趣, 向前几步, 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, 目光在纪黎身上不停梭巡，半点也未掩饰, “皇妹…”<br />
嗓音低低沉沉，两个字辗转心口，竟带出了点缠绵悱恻的意思。<br />
光与暗的分界线似乎更加明显，起起伏伏，窗外称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，殿内却一片暗调的寂静。<br />
谢允丞的脸隐没阴影之中，纪黎便没有看见他眼底阴冷。<br />
那两个字的余音也随之一道消散在这片寂静中，没入底部。<br />
周边的宫侍们早都被提前交代过，自是不敢发出半点动静。<br />
小顺子守在门边，窥得内室里隐约的交谈声，也把呼吸放得更轻了些。<br />
片刻后，得了吩咐带纪黎去别院。<br />
女子手腕处的红痕落于白皙如雪的肤色上，猛地一瞧，乍眼。<br />
小顺子回过神，眼皮忍不住地狂跳，“纪小姐。”不敢多看，垂下视线，“您这边请。”册封的旨意还未昭告天下，加之面前人冷冷清清的神情，一看心情就不甚好，他顿了下，临开口前到底把封号咽了下去。<br />
太监在宫中本就是依附帝王而活，朝堂内的文臣武将多也不屑于与阉人一党打交道。<br />
故而最最要紧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，揣测圣意。<br />
眼前的人，与殿下书房画像上的那人分明就…<br />
小顺子的神情更加恭顺了些，踌躇了几瞬，“咱家先前多有冒犯，还望您见谅。”<br />
“不碍事。”纪黎淡淡道。<br />
女子语气平淡，仿佛真的不甚在意，并未有预期中的嫌恶与瞧不起。<br />
小顺子呆了下，这才应声，“诶。”边给纪黎指路，“您这边走。”<br />
宫中小路曲折，沿边栽有花卉，沁在冷风里，散发出阵阵清香。<br />
到了地方，不出所料地被安置在宫中一个不知名的院落里。<br />
纪黎尝试着回忆宫院中的布局，脑中却一丝印象也无。<br />
这个院子，是新辟出来的。<br />
似乎这一余天地都被隔绝在外，自成一派。<br />
广玉兰花的淡香萦绕鼻尖，惹得她都忍不住有些恍惚。<br />
冬日，本不是花朵绽放的时节。纪黎不再纠结这些，转而拿了本书架上的游记看了起来。<br />
她真真切切地上过战场，自然对窗外明里暗里的视线格外警觉。<br />
派这些人在她身边，监视的意味比服侍更重。<br />
男人灼热的呼吸犹在耳畔，只是站在他身侧，沉重的压迫感就骤然袭来。<br />
纪黎不得不承认，仅仅小一些日子未见，谢允丞的气质却大不相同了。<br />
也或许…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。<br />
冷淡，偏执。